出发时,袁雨眠的身份变成了李公子的未婚小妻子。
当然,这个李公子不是李淳风,而是由李秀宁女扮男装的李公子。
李秀宁身材高挑,面容本就颇具英气,声音也并非柔情婉转。
仅需要将白皙的肤色涂妆得暗沉些,把轮廓刻画得更加明显硬朗,再蓄上假胡须,就很难看出她本是女子。
以白玉冠束起长发,穿一身玄色锦缎衣袍,她便是一位风度翩翩青年,外表毫无破绽。
且因她并非第一回女扮男装,从前需要掩藏身份时都会换上男装,特意向柴绍学习过男子的一些习惯和小动作,行为举止上也并无什么破绽。
她揽镜照过后,笑道:“应当没问题了。”
就是携未过门妻子出行这个配置,她可以不带随从,不给袁雨眠配上侍女却是不合适。
最开始她是想要支使仆役马三宝去扮成女子。
然而马三宝平日跟随柴绍学军中那套武术,练得身形健壮,肌肉鼓起。
换上女子装束后,即便费心为他打扮,违和感也太重了。
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下姿容清俊的李淳风。
他学的道家剑术流派乃是飘逸,练出的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并不夸张,被布料覆住就看不出。
又因他刚满十五,还未到男子身体抽条生长的时候,身高仅比袁雨眠高出一些,若要扮成女子刚刚好。
不过他毕竟是远道而来帮忙的宾客,李秀宁不好勉强他,先问了他自己的意见——如果他实在不肯,就退而求其次想别的主意。
少年郎清楚她出的这个主意并非出自恶趣味,而是当下情形最好的办法。
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没说出拒绝的话。
既然决定了,就没有任何扭捏地俯身取了放在榻上的简单裙装,走至屏风后的隔间更换。
片刻后,他换好衣裙走了出来,因不习惯被裙摆绊住行动而皱起眉,不太确定地问道:“我穿这个合适吗?”
天青色的纱裙仅在少年的肩膀处绷得有些紧,同色系的裹腰勒出他的窄腰,配合上本就五官精致的一张脸,显得雌雄莫辨。
袁雨眠眼前一亮,很大方地称赞道:“你穿这一身很好看。”
李秀宁也点头,中肯地补充说:“梳起鬟髻,点缀些饰品,再略敷脂粉修饰便可。”
李淳风已经放宽底线换上女子裙装,便不介意装扮得更像一些以免露馅。
然而到底与李秀宁不算太熟悉,有些不好意思,婉拒了由她动手来替自己妆扮:“谢谢三小姐的好意,我自行打扮吧。”
“我会梳发化妆,我来帮师兄!”
李淳风没拒绝袁雨眠提出的帮助,只伸出食指在兴致勃勃的少女额上一戳,不令她疼却留下个小小的红印,表示对她彷如幸灾乐祸般高兴的不满。
李秀宁见状,刚好去安排他们柴府内其他仆从的后路。
虽然府内其他仆从不像马三宝一般被她完全信任,但到底侍候自己和丈夫多年,她并不希望他们因自己出逃被牵连杀害。
她想出的办法是将仆人们们的身契、府中无法带走的大量钱财和写有遣散仆人们要求的信函一起存入长安一家信誉高的钱庄。
然后将钥匙和凭证分别交给府内两个识字且颇为老实的仆人,请他们明日去钱庄取出,并查看信函内容照做。
办完这些事,她仿若无事地同往日一样用过午膳,下午时分,让马三宝与府上众人言要带客人们在长安赏看一番,或许会晚些来。
接着他们从后门骑马来到城门处,携带东西很少,仿佛要出城踏青一般。
出城不比进城要仔细盘查。
守卫们都怕会在无意间得罪长安城里的大人物,且还没听说要抓捕什么人,粗粗看过没发现他们带有什么违禁货物,于是很轻易地就让他们以伪装的模样和伪装的身份离开了长安城。
大约花了五日的工夫,一行四人抵达鄠县。
留守在鄠县李氏庄园的仆人大都出生在庄园里,对李家忠心耿耿,不会背叛。
虽然他们对李秀宁突然以男子装扮到来很是意外,心中隐约猜测到她应当是被牵扯到大罪中才来避祸,颇为忧虑,但无人仔细探究原因,面对外人时都装成她没有来一般若无其事。
李秀宁没有着急作为,让李淳风与袁雨眠仍然按照他们伪装的身份作打扮。
静静在鄠县等待了两日,果然等来了长安城传发至各地通缉她与柴绍的命令。
由于判断她与柴绍必然逃亡晋阳,所以抓捕他们的人力更多部署往长安城往晋阳城的道路上。
遣派至鄠县的仅仅两名往李氏庄园走过场的使者。
他们来到李氏庄园查探李秀宁是否藏匿其中,态度上却不敢太不客气。
毕竟李家谋逆的事还没有坐实,上面对李秀宁和柴绍的命令只是抓捕,且命令并非出自身在江都的隋帝杨广之口。
如果最后查明,发现其实是个夫妻二人搞出来的一个大乌龙,他们被追责起无礼的举动,可吃不住李家的怒火和降罪。
认定李秀宁不可能身在鄠县,两名使者甚至都没有要求搜查李氏庄园。
他们只是唤来留守在庄园的管家,随便地问道:“有人禀言说两日前看到有外地人来到鄠县,进入李氏庄园,是与不是?”
管家早得到了李秀宁的叮嘱,练习过几遍应当如何对答,很自然地道出半真半假的说辞:“是呢,两日前是有家中旁系的一位公子带着他未过门的妻子并侍女、侍从前来鄠县踏青,正住在府内。”
使者听说是未婚夫妻的男女搭配,心中警惕深了一重,不敢完全信管家的说辞。
因而摆正神色,谨慎地向管家说:“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二人见见他们,确认不是我们追捕的人。”
“好的,我这便去请他们出来。”
管家没有丝毫拖延地痛快答应下来,不像心中有鬼,两名使者的心弦重新放松下来。
静候稍顷,李秀宁带着三人共同出门来。
她装扮的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与使者们所携通缉画像上的惯于习武的武将柴绍没有半点相似。
至于李秀宁本人甚至没有通缉画像,她平时行事颇为低调,不常出入重大场合,只有贵妇的宴会上能见到她。
使者们手上只有根据那些贵妇描述记录下的特征以及她的岁数。
因此一比照跟随李秀宁出来的李淳风、袁雨眠和马三宝三人,便发现他们的年龄和被通缉的夫妻是完全对不上的。
两名使者颇为守礼,粗看之后,视线没有在袁雨眠和扮作女子的李淳风身上过多停留,重新转向李秀宁,道:“的确非我们通缉的人,打扰你们了。”
“辛苦两位从长安远道而来,不如进我李氏庄园歇歇。”李秀宁见他们完全放下怀疑,甚至落落大方地邀请他们做客,让她尽主人之仪招待一番。
两名使者为追捕她夫妻二人从长安一路行来,经多个县城都没有怎么歇息过,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
他们都知自己接下来去往的并非通向晋阳,认为抓到人立功的机会肯定轮不到自己,倒不急着上路。
因而略犹豫后没有推拒李秀宁的提议,反而感激地向她道了谢。
吩咐完庄园内的下人给他们沏了茶、备好茶点,李秀宁闲聊般向他们问起长安的近况。
“没什么新鲜事发生,我们离开的时候,大家伙无非就是在议论李秀宁同柴绍外逃的原因。”年纪大的使者沉稳些,说起话来含糊其辞。
年纪小的使者则大咧咧地用埋怨口吻把话全说了:“皇上不在长安城,连个正经拿主意做主的人都没有,就这回的事,让我们追捕到他们两后该怎么办都统一不了意见。
令我们拿住人还不许将人伤着,那柴绍听说武艺不差,若他强动起手来,我们能不能打过且不论,因不敢伤他,倒先束手束脚了。”
至于有这道命令的原因,仍然是因为李渊尚未正式宣告起义。
没有宣告起义,李渊的身份就仍然是与皇上杨广为表亲关系的唐国公。
在事情定性之前,即便是李家的政敌,也不敢在不知杨广心意的情况下,因李渊的女儿女婿离开长安就堂而皇之对他们喊打喊杀。
李秀宁闻言,心中对独自前往晋阳的柴绍不再那么担忧,面上却不露丝毫破绽,还开口宽慰着他们的不容易。
她瞥见了年纪大的使者给稍小那位递去眼神,警示他不要妄加议论长安的大人物们,也不要将他们的任务泄露更多详情给自己。
因此她不欲继续深问引起他们的警惕,又闲话了几句天气、饮食一类,发现他们已经面露去意,便不再久留他们,站起身祝他们前路顺利。
客气地送走使者,她又令马三宝跟踪他们。
从马三宝口中确定他们离开鄠县,李秀宁长舒一口气,笑向李淳风与袁雨眠道:“那今日便是最后清闲的日子了,从明日起,咱们就该去聚拢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