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艇何其庞大,撞在顶层的玻璃上,瞬间压垮了半层楼,比下面宴会厅闹出的动静还要激烈。钢化玻璃裂成无数碎屑飞射而出,每一道锋利的残片都杀人无数,血溅高台,将保镖们穿成了肉做的塑像,身上的黑西装也被鲜血浸透。
伊凡站在原地,那些迸溅的玻璃好似有着活性,在空中倏然扭曲,飞旋着避开了他,竟没有一片触碰到他的身体。
路远寒一看他拿出眷顾,知道这些人必定要惨死当场,还没等悬空艇撞上大楼,就已经踩着蛇人们的肩膀躲远了。
此刻,他正紧靠着墙,手上的机枪弹匣耗尽,顺着垂下的手臂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路远寒没有回头,听到伊凡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又问了一句:“前辈,你这次解了封印,还能镇压眷顾的力量吗?”
他身边所有的事物都变得诡异了起来:
天花板上的管道嗡嗡震响,蒸汽四处流窜,玻璃吊灯也闪着极其危险的光,随时会砸下来一样。某个保镖身上的燃烧物滚落在地,被路远寒一脚扫飞,轰然炸开,在已经撞毁的大厅掀起如同置身火海的热浪。
路远寒想,看来就算离伊凡三十米远,也没办法摆脱厄运的影响。
忽然,那些怪象停下了。
顶层狂风呼啸,尸体铺了遍地,就如刚杀过人的屠宰场。路远寒视线落在一块较为完整的碎片上,通过玻璃的折射,看到了伊凡血肉模糊的腹部和一只手,他似乎又将黑环塞进了封印匣中。
随着伊凡一步步走来,路远寒观察片刻,判断出眷顾的影响确实不见了,才松下一口气,从保镖们身上搜刮了不少枪支弹药。
他们动作极快,毕竟谁也不知道菲奥娜什么时候会上顶层,从大厅出门左转数十米,就到了放置杂物的工具室。那名清洁工手上没有武器,毫无还手之力,在路远寒的逼问下双手颤抖着交出了钥匙。
对于这个蛇人,伊凡并没有下死手。
虽然在厮杀时毫不留情,却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冷血的人。在蛇人统治的城邦,面前的清洁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公民,甚至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丢掉工作,被瓦伦提亚财团解雇。
但他自身都还在逃亡,更管不了一个畸变物的死活。伊凡瞥了眼蛇人还颤动着的瞳孔,漠然转身,将他反锁在门内,便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带着路远寒往收藏室赶去。
不过片刻,他们就到了那间神秘的收藏室。
随着两人推门走入,收藏室的顶灯应声而开,鎏金的灯光倾泻在地面上,将他们脚下的血迹都照得荡漾着金边,仿佛走进了一座闪耀的灯罩。进门处铺着地毯,看上去是从某种动物身上完整地剥下一张毛皮,才能剪裁得如此雪白而美丽。再往深处走,中间的展桌上摆着琉璃矿玉、水浸人头、背负机械旋翼的小鸟……各种千奇百怪的藏品陈列于此,甚至还有一根金属横杆,专用于悬挂倒吊下来的蛇尾。不知道菲奥娜杀过多少同族,才能收集到各种颜色,每一条尾巴上的鳞片都熠熠生辉,像是翠蓝的花瓣盛开。
路远寒站在满屋金光中,辨认了好一会,才发现他们的物品在角落里堆放着。
两人拿走武器,清点数量,整顿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便匆匆离开了收藏室。好在菲奥娜没有研究过手杖具有的力量,否则不可能将一件异物随便扔在这里,任由物归原主。
考虑到接下来还要一路逃亡,路远寒认为他们必须想办法赚取金铢,才好在地下城行事。
只是收藏室里的东西都太贵重,极容易被认出来路,禀报到瓦伦提亚财团那里,他也就没有打那些藏品的主意,暂时压下了想法。
两人急速奔跑在走廊上,除了脚步声,路远寒还听到了一阵逐渐靠近的震响,随即面色骤变——那是升降梯要到顶层了。他一手攀着楼梯翻身而下,伊凡紧随其后,路远寒破门而入,发现十九层确如菲奥娜所说,是她的花园。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这层楼遍是盛开的花朵,从玻璃顶垂下的藤萝覆盖着多数区域,地形又错综复杂,有数条通往各处的小径,正适合他们藏身。
路远寒压低身体,放轻脚步,就像一道幽影潜伏在花团锦簇的围墙之间。他前进了几步,旋即感觉到背上轻飘飘泛起一阵痒意,仿佛有人正抚摸着他的脊椎,那阴鸷的寒意顿时让路远寒汗毛直立。
他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伊凡在他身边潜行着,看路远寒反应异常,停下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路远寒垂下眼睛,悄然握紧了手上的锯肉刀,“可能是我的错觉……”
虽然这样说着,他却并不觉得自己的直觉会出错。察觉到那东西再一次靠近的瞬间,路远寒拧身出刀,锯肉刀劈下一截含苞待放的枝叶,而那断了的花枝还在蠕动着,呼吸着,渗血般的汁液倾洒在地,湿漉漉拖行出殷红的痕迹。
路远寒面色凝重,望着缠绕在花墙上的无数枝叶,它们像是在朝面前的两人微笑,叶片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露出缝隙里翕张着的庞然大口,顺着叶脉淌下一滴滴黑红的血水。
此刻,他们已经被畸变的花墙包围。
伊凡迅速拔刀出鞘,太刀所到之处,拦路的枝叶纷纷截断。他砍得再快,却还是有无数盘曲勾缠在一起的藤条朝着两人抽来,它们嬉笑着,惨叫着,如黑色的潮水席卷而来,将整片区域都笼罩在庞大的阴影之下。
蓦然,一朵花苞在路远寒面前盛开。
花瓣下赫然是一颗通红的眼球,黏膜上的血丝随着它看到眼前人而迅速涨大,笑吟吟地追了上来。
路远寒反应极快,当即往后退去,锯肉刀毫不留情地挥出,却被眼睛底下的枝条灵活避开。他转身狂奔,和伊凡一起顺着幽幽小径往花草稀少处逃跑。
那些枝条在背后狂啸着,似乎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脖颈,这一场追逐战激烈地进行了片刻,而两人也被逼到了花园的角落。
“砰!”
随着一声枪响,吊灯玻璃碎开,盛着的灯油泼洒而出,火焰纷飞,将漫天枝叶炙烤得蜷缩发黑,瞬间逃离了这片热浪激荡的火海。
路远寒收起枪,认真辨别着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忽然面色一变。他听到猎犬狂叫着,似乎在搜寻他们两人的踪迹,看来菲奥娜已经处理好大楼外的袭击,派人来抓捕从她手下叛逃的宠物了。
伊凡神情严峻,似乎在斟酌什么:“事情糟糕了,这边火势冲天,就算没有猎犬,保镖队也会赶过来的。”
情势危急,但路远寒并不想让伊凡使用眷顾,他快走几步,透过玻璃望着下面吊着无数缆车的索道,随即握紧手杖,毫不犹豫地打破了这堵围墙,抓着伊凡的胳膊从高楼坠下。
这一跳惊心动魄,只是路远寒刚才看过了,大厦这侧也有升降梯,两人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包厢表面,踩着升降梯顶部疾驰而下。
霎时间,缆绳断裂,金属摩擦的火花飞溅,他放慢呼吸,在即将坠毁的一瞬间纵身跃出,安稳落地,而他背后传来轰然巨响,那座升降梯已经报废。
“你真是个疯子……”
伊凡终于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被路远寒拉着从十九层一跃而下,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心跳还没有从急骤的刺激中缓过来,再看罪魁祸首一脸平静,伊凡想将危险分子的称号让给他这位队友。
现实情况却不容他们停下一分半秒,刚从瓦伦提亚大厦逃离,悬空艇已经出动,极具压迫感地笼罩在上空,同时从一楼大厅冲出无数保镖,两人见势不妙,急匆匆跑上大街,险些被一辆飞驰的鼠车撞到。
“走路不长眼,找死啊!”
那硕鼠猛然刹车,还在愤怒地嚷嚷着。
下一秒枪口就抵上了它的额头,路远寒使了个眼色,伊凡便将车里的蛇人扔了出来,翻身而上,瞬间挟持了这辆鼠车:“往城外开,快点。”
转瞬间,炮弹从高空投掷下来,声势浩大地落在街道上,炸得地面都在震颤,到处都是纷飞的尸体与逃窜的蛇人。那只硕鼠见到如此阵仗,也知道再耽误下去就要没命了,爪下踩得都要冒火了,立刻驾着车往第二区的分界线逃去。
鼠车在前面狂飙,瓦伦提亚财团的悬空艇在后面紧追不舍,有半片区域都遭了炮火清洗,一时间轰轰烈烈,比地下城最盛大的节日还要热闹。
在街道小巷内拐了大概有十数次后,鼠车终于到了第二区的边缘。
一旦越过那条界线,出了第二区,就不再是财阀的统治区。然而瓦伦提亚财团早已向警署下达了命令,此刻保镖队接管了治辖权,率领重兵将界线上这片地带都封禁了起来。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瓦伦提亚集团走失两只宠物,通缉犯正在潜逃,危险等级评定为区域级。请广大市民远离界线——靠近界线者,杀无赦!”
悬空艇上传来轰隆隆的震响。
路远寒望着前面那些翘首以待的炮台机枪,和伊凡对视一眼,从车窗翻出去,纵身跳进了旁边的护城河中。这条河道围绕着地下城,奇长无比,贯穿四区里外,甚至还通着那座神秘的天之塔。
黑水激荡,瞬间就将两人卷出了第二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