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寒眉心微微一跳。
从菲奥娜的话来看,所谓功能型,指的应该是在厮杀中赢过其他宠物的伊凡,至于另一个观赏型……那些碍事的蝴蝶结还勾缠在他发尾,不曾被拿下,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蛇人多盘尾,而他与伊凡又身量高挑,因此两人被菲奥娜手中的绳子用力牵着,就连脖颈都隐隐涨红,才能让那些眼睛将他们的长相看得清楚。
路远寒能感觉到那些冷血的视线正在他脸上逡巡,从垂下的眼睛打量到他的鼻尖、唇珠,像是把他们这些宠物,当成了某种可以被衡量价值的商品。他听到一声又一声赞叹,对于菲奥娜的眼光,对于他柔顺的黑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对于瓦伦提亚家族垄断的一条资金链。
他面无表情地跟在菲奥娜身后,没有施予别的蛇人多余一眼。
很快,路远寒到了宴会厅内部,远远就看见一张巨大的展台铺设在地上,台前摆着垂下天鹅绒的长桌,而那桌上竟然是一个又一个少女的断头。每颗头颅都保养得极为漂亮,她们皮肤白皙,眼睛还在脉脉含情地看人,年龄不过十四五岁,而脑袋上豁然开了条口,天灵盖往上不翼而飞,在掏空脑髓的内部,盛着香气四溢的美酒,照出蛇人们从旁边游过时的影子,那颜色红得发黑,就如融化的血水。
这些人头酒杯共有十四盏,盏盏都比上一杯更香,更让人想要品尝。
餐桌上配备了相应用具,菲奥娜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酒水送到嘴边,又微微皱眉,走到下一个美丽的脑袋面前,将每杯酒里的内容都尝了个遍。直到舌尖被浸得通红,她才满意地笑了一下,越是年轻的少女,酿出的酒越醇正。
“七号,你过来。”
在伊凡悚然的注视下,路远寒弯腰凑到她身边,被菲奥娜喂了一勺荡漾着血色的酒水。
他喉咙滑动几下,就将主人的赏赐顺从地咽了下去,那些温热的酒水流进他的胃里,太甜了,让路远寒觉得有些发腻。
但他仍然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张脸本是冷峻的,看上去不近人情的,被黑发修饰得仿佛雕像,因这一笑而显得鲜活了起来,他眼睛里的蓝光忽闪几下,在飞旋吊灯的照耀下似有海水激荡。
不说菲奥娜,就连伊凡也怔了片刻。毕竟这个队员性情阴冷,除了在修兰村必要的掩饰,他很少见到路远寒朝别人微笑。
这一举动取悦了菲奥娜,她面上神情变得柔和,伸手揉弄着路远寒头上的发丝,就像在爱抚宠物,将牵引绳也松了几圈。路远寒游刃有余地饰演着宠物,将菲奥娜哄得高兴了,连带着伊凡也得到了一个能够坐下的位置。
片刻后,发布会终于要开始了。
路远寒思考着,他从蛇人们的谈话中得知,这场规模隆重的发布会由瓦伦提亚财团一手包揽,之所以不遗余力,豪掷千万金铢,就是为了让他们旗下最新研发的产品——监管机面世。虽然一会上场的只是模型,但也同样有着极强的杀伤性和威力。
他在想要是逃跑的话,在那台监管机下能活得了多久……一分钟,还是几十秒?
随着黑西装们有条不紊地引导宾客们落座,布置会场,侍应生如流水一般端上提前准备的观望镜,礼乐慷慷激昂,回荡在这座宴会厅,所谓的监管机终于出现在了展台上。
比起机器,它看上去有着类人的外型,然而终归是一台战斗兵器。
那金属铸成的身体极具压迫感,两条钢铁之手垂在腰侧,胸甲上装载着追踪用的热感仪,背后焊接了数座旋转炮台,每一个黝黑的洞口内都填满了弹药,似乎随时会用炮火洗地,看得在座所有人毛骨悚然。
除了震撼,还有不少蛇人面色难看:“瓦伦提亚小姐……这真的只是一台模型机吗?”
“当然,瓦伦提亚背后的力量足以与科学院那些疯子们抗衡,执法权将不再被天之塔垄断。”菲奥娜笑道,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监管机,“这是一个新时代的起点,第二区以外都将成为我们的领地。而那些连老鼠都不如的下等人,需要缴纳足够的呼吸费,才能生存下去。”
路远寒权衡着她口中说的话,与其他畸变物相比,地底的蛇人与人类有太多相似之处,同样有高度智慧,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也就形成了这种资本力量雄厚的局面。
呼吸费……何其荒谬的费用。
他听得一阵深思,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菲奥娜提到的名词很多,所谓天之塔,路远寒大概能猜到指的是那座千丈高的黑塔,但科学院是哪方人马,他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统治者而言,一只宠物就算能听懂人话,也不重要,更不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蛇身安全,因此没有人注意到路远寒的反应。
他攥紧了指节,身体内的触手正渴望着撕碎那些傲慢的尾巴,但是还欠缺一个时机。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端着餐盘的侍应生匆匆朝展台这边游来,然而餐盖打开,里面盛着的并不是菲奥娜安排的点心,而是一把早就上膛的机枪,枪声响起,雨幕般的弹壳激射而来,顺道划破了两条牵引绳,路远寒反应极快,当即蹲下往旁边一滚,躲过了这场刺杀。
在变故陡生的刹那,保镖队就出动了。黑西装们从宴会厅周围赶来,却不能在一瞬间赶到现场,情势危急,菲奥娜庞大的蛇尾荡起,挡下了数枚子弹。
金属撞击鳞片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她尾巴上还是被打出了不少流血的窟窿。
“去死吧!你们这些财阀狗!”
那个侍应生早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持着还在震响的机枪就冲了过来。路远寒正藏身在餐桌背后,那些漂亮的人头滚了一地,刚好有颗脑袋落在他怀里,用笑吟吟的眼神望着他。
路远寒也看了它一眼。
他将人头放在地上,随即轻飘飘掠出,掌心力道狠重地劈在侍应生肩膀上,顺着他的胳膊就夺走了那把枪。路远寒反手用枪托砸在侍应生腹部,顿时砸得那蛇人吐了一口血水。
“哦?原来你是功能型啊。”
菲奥娜显得有些惊讶。
显然,财阀大人已经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来,启动了展台上的新型杀器。随着齿轮轰隆隆的震响,监管机猛然落在地上,两臂延伸出无数高速旋转的链条,朝着侍应生腰后劈下,瞬间就将他尾巴绞杀得血肉模糊,然而他却没有死,一双眼睛还在怨毒地瞪着菲奥娜。
他嘴巴里还在汩汩冒血:“财阀不死…怎能……”
侍应生的这句话没能说完。菲奥娜拿起一把机械弓弩,面带恼怒地搭箭射杀,锋利的箭矢穿透他咽喉下浮现出的鳞片,尚还温热的尸身痉挛着猛颤了几下,终于死了。
路远寒想,看来那片逆鳞,就是蛇人最脆弱的地方了。
他刚才帮菲奥娜控制局面,并不是对这两方有任何一点偏颇,只是这座楼毕竟是瓦伦提亚家族的大厦,路远寒还不想与监管机作对,更不想被保镖队带下去处置等死。
那把溅血的枪在他手上,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菲奥娜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只是话还没出口,剧烈的轰鸣就席卷了整座大厅。侍应生死了,那具尸体就躺在地上,谁都没想到还有一场恐怖袭击,高空投掷的追踪弹撞碎玻璃,火光冲天,爆炸的余波将在场所有人都掀飞了出去。
惨叫声、怒骂声交错着此起彼伏,那些权贵们死的死逃的逃,十个保镖队也忙不过来,整座宴会厅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路远寒从地上爬起来,眼前发黑地眩晕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头上流血了。他伸手捂住额头,看到满手殷红,竟然毫不在意地将血迹一擦,反手将旁边的伊凡拉了起来。
此刻菲奥娜忙着应付炮火袭击,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作为同事,无需路远寒多说,伊凡也知道该怎样配合他行动。两人趁乱上了升降梯,他们一踏进熟悉的包厢,那层感应式的地面瞬间有所触动,载着两只逃亡的宠物直达顶层,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大厅。
路远寒问:“前辈,你还记得武器和封印匣在哪里吗?”
他问这一句的时候颇为谨慎,毕竟伊凡曾经说过,那枚黑环要是离开他身边,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闻言,伊凡掀起衣服,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路远寒目光不由得一顿:他竟然将匣子缝在了自己腰侧,而那些针脚还在不断渗出黑水。
伊凡平静地放下衣摆,指了个方向:“东西应该在菲奥娜的收藏室,只不过没有钥匙,我们得想办法从清洁工手里拿到备用的那一份。”
清洁工?路远寒面色古怪。
想到那些一按就能流下消毒水的管道,他不由问道:“既然这座大楼的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菲奥娜还用得着清洁工吗?”
“宠物的尸体可以清理进下水道,但她的收藏品可不一样,每隔两小时就会有专人进去擦洗、整理,以保持藏品最完美的状态。当然,没有人敢偷瓦伦提亚财团的东西,除非想被悬空艇追杀到天涯海角……谁能想到外面炮火连天,都打成那样了,还有两个不怕死的贼准备闯收藏室呢?”
伊凡冷笑了一声,提前到这里的几个小时,他对财阀手段已经深有了解。
而在此时,看管大厅的保镖也持着枪围了上来,两人被重重枪口对准。枪林弹雨之中,路远寒纵跃而起,猛然将一梭子弹扫射出去,最前面的蛇人被筛得血肉横飞,伊凡则快速打开匣子,将属于他的黑环重新戴在了手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在巡航的悬空艇朝着顶楼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