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替老师穿着一身青色道袍,长发随意的束在背后,只要不看脸,那她跟原版女主差距——肉眼可见的不大。
导演对着走台的两人调试着画面参数,屏幕中武替老师的身姿挺拔,如竦峙的危峰,哪怕是阅人无数的导演都停下机位欣赏许久。
待武替老师转过脸的时候,凭借资深工作经验的导演迅速地把镜头切在了姜逾脸上。
导演叹气,颇有些惜才的说道:“唉,脖子以下全是越问高配。”
这位武替老师说话有些结巴:“等、等……”
吊着威亚的姜逾点点头,主动接下这位不善言辞的前辈的话茬:“我懂,老师,等会儿我跳起向下劈刀,你用伞骨架住抽剑跟我对恃。”
“不、不……”
姜逾皱眉:“效果不行?还是不好?”
这位武替老师同时也是剧组的武术指导,此地工作强度不高,但身兼数职的情况还是很少发生,无论是剧组还是越问,于情于理于法,都应该再为这位老师额外搭配一个翻译的就业岗位
武替老师憋了半响,她的脸色有些红,厚嘴唇打结似的结巴半天,配合手上的比划,更让人摸不清头脑。
为两人设计的动作赏心悦目,姜逾与她对戏流畅,这位武替老师也不需要念台词,还有什么问题?
“等、灯灯。”
“灯光?”姜逾绕着现场走了一圈,两人正在特效棚里拍摄,周边绿色幕布,前方、侧方灯光与反光板照的人晃神。
越问有光替,但她可没有,还是多亏武替老师提醒。
“我懂了,谢谢老师提醒,等会儿我注意下光线。”
嗐,这老师长相平平无奇,没想到还挺细心的。
“蹬、蹬起,别、别光、光吊着。”
一通谈话带着比划下来,姜逾总算清楚了这位老师想要说什么。
打戏讲究观赏性,而不是实战能力。
在竞技比赛中,参赛者需要强大的核心稳住下盘,避免摔倒丢分。
然而打戏讲究仙气飘飘,举重若轻,需要核心支撑整个人往上提,武替老师的意思是让姜逾蹬起,借力往前冲,再配合威亚高高跃起,拔刀向下劈。
姜逾有些感动:“你还挺为我考虑的。”
可惜这场戏是越问的高光,而姜逾认为自己的戏份大概率会被导演一剪没。
不过,武替老师既然都提出了,那姜逾可以从善如流。
“试、试试。反、反、反正。” 这位不善言辞但十分好心的武替老师努力憋出一句话。
“反正就当物料或者花絮素材也不错。”姜逾接上了话茬。
反正越问是不会有意见的,导演会拿来吹嘘良心打戏……不过姜逾的理解也不能说不对。
想到这,武替老师停下了解释。
喜欢多想的姜逾遇见了话不多的武替老师,虽然二者脑回路没有对接成功,但相处氛围还是极其融洽。
只不过,正在架招的姜逾有些苦恼:越问的角色全靠后期配音,武替老师既不需要念台词,也不需要做表情,但她很喜欢拉着姜逾谈越问的事。
“就凭你,也想赢过我?”姜逾敬业的念着原声台词。
“越、越姐,其实不、不、不会…念台词。”
姜逾当然知道,越问这家伙只会“1234”,超过八个数字的时候,越问还会自己卡壳。
只是姜逾不敢说——
候场区的越问,目光直戳戳地钉在她们身上,她身边的虞助理带着虚伪的笑容,含着森森的目光,不知道又在憋着什么坏水。
武替老师与越问是第一次搭档,她自认为不像男主演一样小心眼,对人有极深的成见,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她看得出越问和善、好说话、不善言辞,虞助理为人热情、真诚、仗义。
至于男主演与越问发生的矛盾?
那是男人矫情。
第一次见面,越问并没有带她入镜,那是因为作为明星有自己的工作需求,虞助理私下找过她澄清一些误会,而且越问团队到现在仍然十分关照她。
“她、她、看不懂…剧、剧本。”武替老师虽然不善言辞,但实在是过于健谈。
“仙君?凡人?你为了他,当真用情至深呐。”
姜逾敬业地念着台词,同时不忘心底自嘲,这算什么毛病。
老实说,姜逾自己也看不懂这些剧本,像是一堆荒谬的文字加上一堆奇怪的逻辑,从而创作出来的畸|形|生物——不过还好,她不理解但接受。
姜逾想到了过去的剧本——喜欢塑造各种各样的男人,然后再写一个或好几个为男人牺牲的女人,这个女人可能是真爱、可能是母亲、可能是女儿、可能是姐妹,总之他们沉迷于她的牺牲,好像一个男人的成长必然是踩着女人的生命与感情似的。
他们歌颂她,然后分|食|她,以亲情、爱情的名义,最终,他们绝大部分都会获得世俗意义上的各种成功。
有别于争夺丑男的恶毒女人,这种被堆砌各种美好品质的悲情女角色一度令姜逾着迷。
她以为自己上桌了,哪知道是上桌当盘菜。
各式各样的烹饪手法,琳琅满目的堆砌,大家夸赞这食材的不凡,最终只为了成为一个男人成长的食料。
她可以是抛弃男人的前女友,落魄之际见到男人搂着美丽年轻的女人,追悔莫及地见证他的幸福,还要表演出难以忘怀、后悔不迭。
她可以是为男人牺牲的大女主,即便出身不凡,功成名就,自由自在,有着伟大志愿,法力高强,但她仍然要死,她的死亡被用来激发男人的斗志、促进男人的成长、衬托男人的深情。
她当然也可以是美丽聪慧、纯洁善良的红颜知己,在终点静静等待男主来领取,再把自己的一切献给男人当燃料。
她当然也可以是独立女性,也许她会收获男人的爱慕,但她在独自美丽的同时,不忘给男人倾斜资源。
如果她遇人不淑,自然是要擦亮眼重新找一个更强大、更深情的男人,而那位渣男则会过着比大部分女人都幸福的日子,表演着追悔莫及。
姜逾已经厌倦了反复被吹嘘大女主,厌倦了上桌当菜品的日子。
大女主与普通女人有什么不同,沉迷于个体的吹捧,忽视了共同的结局。
她跟普通女人有什么不同,沉醉于自我的独特,滑落向既定的困境。
过去为女人设定的道路很多,但都通往共同的结局,适用于同一条规则,自愿的、反叛的、顺从的、逃离的、吹捧的、不屑的,所有女人都被拴在同一条赛道上,她们像是在诡异的圆圈里打转。
在这里,姜逾仍然出演着“争夺男人”的角色,但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不是因为她心态改变带来的精神胜利,而是客观上、社会上,各种意义上,物质的、抽象的,各种的改变。
总之她说不明白,但她不讨厌这里,给的钱多,工作时间也短,还有粉丝溺爱,剧组夸奖。
就这样,不善言辞的武替老师健谈地说着城门楼子,简单表演的姜逾思考着复杂的胯骨轴子。
……
“1234…呃56789。”近景镜头中的越问念着台词,在场外提词器的提示下,做出或冷淡、或冷笑、或不屑的木头表情。
姜逾正当着一番大女主的背景板,与背景一起虚化的姜逾还有心思想着:“不错啊,今天的越问超常发挥,居然能数九个数。”
“果然恨比爱更促进女人的成长。”对于两位主演的关系,剧组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可能是因为郑子心在一旁候场吧。”姜逾眼神微动,候场区的郑子心画着全妆,他吹着自带的风扇,正全神贯注地背诵台词。——下一场,就是这位神男掉在水池里,喉结缎带散开的戏份了,同时也是女主跳入水池救人的高光戏。
这地方的室内标准温度是以女人体感为主,男人呆在这种温度下反而会有些燥热。
同理,对于女人来说,正好的水温,极有可能烫到男人。
“水有点烫……”郑子心犹豫不决,他身上穿着厚重的戏服,刚刚在候场区休息的时候就热出了一身汗,现在又要跳下温水池。
郑子心的助理有些不理解:“可是,如果是冷掉的水,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要不用替身吧?”编剧建议,“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故,就算导演清场,也还是会有一些影响的。”
一向不拍夜戏的少爷都能狠下心呆在剧组里,区区水温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作为话语权极弱的男演员,他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被编剧牵着走,只是下意识提到更具有话语权的女人:“越问那边呢?”
旁边的编剧有些尴尬:“虞助理说越问可以跳,但是水温低了容易影响身体,她要求再把水温控高一点。”
既然越问没有什么意见,那他更不能用替身,郑子心很快有了决断:“就这个温度,大家今晚加班这么久,先把戏过了。”
在导演的指令以及场外的提示下,两人一遍遍地跳着水池,其中为了拍摄出完美的水下效果,郑子心不得不在温水池中泡了二十分钟。
在拍完后,导演对着郑子心说道:“你这样拍戏风险太大了,虽然剧组安全设施经过安全员的检查,但这样出现风险,还是得你自己承担。”
郑子心十分懂事的包容了导演的迁怒,他说这是自己的问题。一旁的越问没有吭声,两人粉丝在网上争执激烈,现在却还能共处一室不打起来。
看不到乐子的姜逾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