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奥罗拉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布朗夫人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她苦口婆心的劝导:“难道你忘了你爸爸对你的的教导吗?我们一直是本本分分的好人家,不要让他蒙羞啊!”
“我没有忘记,我一直勤勉、认真的工作。”
“那好!你说!你都干什么了?!你说你在做剧院群演,做群演能短短时间让你赚得这许多吗?!你是不是在外面咳咳咳......”
入冬以来她的呼吸道就不好了,气急了说长句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没在剧院做群演,”奥罗拉轻抚着布朗夫人后背,语气平平的放下重磅消息:“妈妈,我是在地下酒吧跳舞。”
沉默......死寂的沉默。
布朗夫人大受刺激,她坐在床沿,像座墓碑一样,有那么一刻,好像连呼吸都一起停止了。
她这么“安静省心”,叫一旁“备战”的奥罗拉更加惶恐不安,她吓得手心冒汗,口干舌燥,倒放下了一开始的战斗姿态,轻轻的拥抱住这座冰冷的石碑。
“妈妈......”是求和的信号。
布朗夫人却仿若未闻,只是自顾自地低头垂泣,然后越哭越大声,最后嚎啕大哭,明明是年长的照顾者,却表情极度无助,泪水涟涟,亟需安慰。
她失望至极,一边使劲的拍打奥罗拉的后背一边呜咽:“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只是跳舞,我没有做其他的事,妈妈。”奥罗拉心虚的说。
“那也不行!咱们家向来教你要洁身自好,你都忘光了吗?!我们辛苦送你去读书,是为了让你卖色去吗?你难道不知道羞愧吗!将来我要怎么和你爸爸交代呦!为什么要多活这几天,早知道不如就一包耗子药,当初就和你爸一起走,死了算了!”
大概是怨念深重,她居然超常发挥,中间都没有咳嗽停顿。
妈妈的爆发震住了奥罗拉,她一开始还忍耐着听训,直到妈妈开始要死要活,说什么还不如死了的胡话,她越想越委屈,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气愤!
好哇!难道是她就不想在窗明几净,秩序井然的办公室上班吗?!凭什么随意指责她!!她在外面彻夜劳作,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她们这个家可以越过越好,结果没有感谢就算了,到头来全成了她的错,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算什么?
她这段时间的忍辱负重全是笑话!
行吧,死了算了是吧,奥罗拉捋起袖子准备开辩,来啊!互相伤害啊!
这场家庭 母女大战最终没有打响,它戛然而止于布朗夫人惊天动地的咳嗽下,看她一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一气吐出来的可怜模样,奥罗拉还是强压怒火,带着涕泗横流的妈妈去了医院。
说是医院,其实不过是个2层楼的小诊所,里面只有一个医生,和3个护士,是家族式的小作坊。布朗一家之前都是由爸爸的雇主买的基础医疗保险,早就断保了,她们没有足够的钱去大医院就诊,只能来这种小诊所,索性看一些头疼感冒的小疾病也足够了。
亚当斯医生对她的病情还是很清楚的,他们从前是同个街道的邻居,自奥罗拉工作赚钱以来,常常督促她来看病买药,希望可以根治她的咳疾,布朗夫人也算是诊所的老患者了。
医生收起听诊器,唰唰的开药单,“没什么大事,都是老毛病了,就是情绪激动岔气了,我给你开点止咳糖浆,你先喝下看看效果。”
他还有闲心与布朗夫人话家常:“这是怎么啦?难道是奥罗拉惹你生气啦?她是个好孩子,家里日子正在变好呢,要想开点!”
布朗夫人现在听不得这些,一说起来就又咳嗽。她脸颊涨红,美目含泪,将头撇到一边,用手帕遮掩着咳得一颤一颤的,配着一身素衣,虽然病容消损,但风情不减,格外的惹人怜惜。
亚当斯医生不由又多说了几句,惹得护士长在一旁故意哐哐地备药,又态度恶劣的来送药。这是医生妻子的姐妹,是善妒的夫人安插在医院的眼线,但凡他多和护士、女病患多说几句,就会前来搅局。
亚当斯医生厌烦的皱眉,又拿这个小姨子没有办法,只能不好意思的送客,叮嘱布朗夫人:“别生气,平时多喝热水,注意保暖,药用完记得再来看。”
布朗夫人是个懦弱的,她察觉到自己的不受欢迎,就忙着要离开,胡乱的点头应和,跟着还板着脸的奥罗拉离开。
纸袋中的药瓶随着走动,叮叮当当的撞在一起,像奥罗拉还未平复的心情。
她还是不服。
怎么能死了算了呢?!
她现在就是一座移动的活火山,有满满的表达欲磅礴待发,但是对上妈妈苍白病弱的脸庞,泫然欲泣的眼睛,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她心软了,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轻轻放过,双手插兜臭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噔噔噔走在前面,始终领先布朗夫人5.6步。直到拐过街角才发现妈妈已经远远落下,没有跟上,她又火急火燎地回头寻找。
布朗夫人正在花店买花,她弯腰仔细的一一对比,想要挑出最便宜,状态又最好的一束花,等她满意起身,才发现奥罗拉正在门口等她,气喘吁吁,急促呼出的白雾像一层面纱轻轻将她笼罩,模糊了她冷厉的眉眼。
她想和她分享这束花的娇艳,一阵冷风吹来,拂去了她的面纱,露出底下不耐烦的神色。
“好了吧?走了,回家!”奥罗拉没好气的问。
布朗夫人低下头,“我不回去。”
奥罗拉当即竖起眉毛,只想叫她别闹,至于吗?!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小姑娘,还学人家来离家出走这一套?
又听妈妈慢吞吞的补充道:“我想你爸爸了,他一个人在那儿也闷了吧,我要去看看他。”
想了想,特别强调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你......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奥罗拉都要气冒烟了,行行行,这是觉得女儿不乖不听话,要去找老公哭诉告状呢!正好,她还不乐意去听别人批斗她!
“随你。”她故作冷淡的点点头,想起医生的嘱咐,交代她:“坐车去,别吹冷风了。”
布郎先生安眠的顿特墓园就在近郊,这是他荣升工程师后就买好的夫妻墓——生前购买墓地通常要比逝后才购买节省上30%-40%,这里风景不错,有山有水,除了高大常青的水松、侧柏,还种植着樱花呢。
只是这些都和布郎先生无关。
因为没有钱办丧礼,布朗夫人做主将原本好风水的夫妻墓卖了,置换成老树下的小墓地,连墓碑也是小小的一块灰白色的矮墩。这是在墓园的北面,埋葬在这里的多是罪犯、凶手、自杀者,相比其他地方排列整齐的墓碑,这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座孤坟,略显寂寥。
布朗夫人将墓碑上的霜雪清扫干净,为丈夫献上一束火红热烈的玫瑰花,絮絮叨叨的说起最近的生活。
她回忆往日一家人的和乐温馨,说起女儿的坚强不息,撑起了这个家,不一会儿就泪流满面了。
虽然极力反对奥罗拉这个不体面的工作,但她其实心中都明白,她能在丈夫逝去后安安稳稳的继续当个家庭主妇,吃得饱穿得暖,全是女儿的功劳。
“都是我拖她后腿了。”布朗夫人哭得鼻子通红,“我是大人,本来应该是我来庇护她的,要是我身体好能出去工作,要是我能帮上忙,她就不用......”
布朗夫人是慈母,她向来溺爱孩子,特别是奥罗拉从小就乖巧、漂亮,一直是她的小天使,小骄傲,所以她更不能接受这突然的“堕落”,特别是这些堕落都发生在丈夫去世后,最终她将一切的罪责都归因到自己头上。
“都是我的错啊!”
她哭哭啼啼个不停,身体很快就撑不住了,只能不舍的和丈夫告别,仿若游魂一般荡出了墓园,失魂落魄又漫无目的地在街面徘徊。她早上刚和女儿吵了一架,暂时还不想回家,但是又无处可去。
Kyrie eleison——(上主,怜悯)
Christe eleison——(基督,怜悯)
Kyrie eleison——(上主,求你怜悯)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哪里咏唱着主的颂歌。
她轻轻地跟着哼唱,顺着这根线头,一路追寻到了一栋尖顶的小白楼,这是是一座教堂,门开着。
神父正在圣坛讲经,里面是温暖的伊甸园。
“欢迎你,家人。”一位和善的胖女士发现了布朗夫人,她热情的接待了布朗,“你这是怎么啦?遇到抢劫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布朗夫人摆摆手,在门口拍拍身上的雪花,不好意思的说:“我刚刚不小心摔倒了。”
“快进来快进来,室内有暖气,我去给你端杯热茶,你衣服可以脱下来我帮你烘烘。”
这里的人都很热情。
“坐这里坐这里。”她们为她指引座位,人人都是笑容满面。
异常的热情,甚至是热情过头了,但对布朗夫人来说刚刚好。
很快她就融入了这一派安宁祥和的大合唱中。
奥罗拉直到眼看着妈妈走进本心教堂了才放心。她嘴硬心软,还是担心妈妈在墓园万一情绪太激动,有点什么意外没人发现,在妈妈上车后也悄悄跟上。
“这样也好,”奥罗拉打着呵欠心想:“教堂里的神父、修女最会安抚人心,又会照顾人,说不定能开解开解她,哪怕不行,也好过在街面乱晃。”
她没有跟进去看,工作以来她已经许久没再进教堂了。
本心教堂门口方正的黄铜铭牌在阳光折射下闪闪发光。
【光明互助会】
奥罗拉口中默念,有一瞬间的疑惑,但马上被睡意洪流冲刷走,她摇摇头,只想回家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