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夫们得到想要的答案,内侍便引着他们退出主殿。昭仁宫西侧专门空出一方空地,摆设上做饭所需的灶台锅具,还有各种时令果蔬。
宋槿仪拿起一个个头大,颜色翠绿的绿萝卜左右手掂量着,倏然抬眼,她敏锐地感觉有人在偷窥自己。
她扫了一眼,看见左前方的春三娘正在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盯着她,看见宋槿仪发现了,立马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眼神。
莫名其妙!
内侍告知有什么需求可以和旁边侍候的宫婢说明,站在前方的内侍身旁设着一紫金香炉,香烛灭,时间到。
膳夫们在得到谜语的一瞬就开始思索着做什么,这会或快或慢地在灶台前动手,唯有宋槿仪一人站在灶台前左顾右盼,她就像考试时的学渣,别说答题,连问题是什么她还没看明白。
那香烛燃去拇指盖的长度,宋槿仪干瞪眼地站着,只因她还未解出谜底,无法判断自己要做什么。
谢无恙也看了看周围,问道:“阿姊,我们还不做吗?”
宋槿仪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她这会身边也没个能帮忙的人,若是若兰姐在这就好了,谢无恙别说能解密,怕是连这句诗都没听明白,简称美丽废物。
她吐槽道:“这豫王搞着劳什子花样,简单地做膳食不好吗?平平淡淡才是真,花里胡哨的。”
这面宋槿仪半天干站着,不仅旁边的宫婢频频投来目光,就连正在做饭的同行时不时忙里偷闲看她这面有什么变化没。
人在尴尬的时候,往往会表现得很忙。
宋槿仪赶忙弯着腰,她不得不将桌上的厨具拿起来又放下,假装有事可做。
谢无恙问她:“阿姊既然解不出题来,何不直接做梅花糕?”
“这梅花糕主要靠糯米来提口感,对老人家来说粘牙,也不好消化。
再说这梅花糕想要好吃就得加糖,年纪大的人都不喜甜腻,人嘛,小时候一个口味,长大难免会变。
她若是真心想吃,找个做梅花糕还不好找,可御膳房无人善此食,说明这些年口味有所变化,她不大爱吃了。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她嘴中反复念着,她能看懂的只有一个“黄”字,从颜色上猜花,菊花,向日葵,油菜花,连翘……
黄色的花虽然多,她却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种,忽然她闻见一股馥郁的花香,很熟悉却叫宋槿仪一时想不起来,她抬眼望去,宫婢捧着一个海棠盘,上面放着槐黄色的干桂花。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盘干桂花,黄色的,味道很香,适合做点心……
宋槿仪那双无神的双眸,霎时充满了光彩,她睁大眼睛,嘴巴微张,差点就要将谜底大声说出来,她按捺着激动,心中暗暗激动道:“是桂花!我知道了,谜底是桂花。”
高兴了没多久,宋槿仪望了一眼香烛,妈呀!只剩半炷香了,时间确实不多了,她跟宫婢也要了一盆干桂花。
待桂花一来就将酒酿,玉米淀粉和干桂花搅匀,宋槿仪搅到一半交给谢无恙,她去将锅温热,然后匆忙再从谢无恙手里拿过来,在热锅里搅动。
嘱咐谢无恙去找内侍要冰块,待谢无恙走了半截路,她又赶紧叫住谢无恙,这孩子哪能说清楚,别到时候香烧完了,他还没要回来。
她将手中的活交给他,自己去和内侍要了些冰块,将冰块垒在木桶边,做了一个简易的冰箱,将熬好的桂花酒酿馅放入冰箱中,做完这一步,宋槿仪的手都冻得通红,手指头麻木僵硬。
谢无恙捧着她的手,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隔着一层中衣,用自己的体温焐热她冰冷的手。
宋槿仪感觉自己的手好像放在一块热碳上,很暖和也不会像真正的火炭将她烫伤,不一会她的手就热了。
等宋槿仪勉强觉得手能自然活动,瞥了一眼香烛,她这才将馅料做好,这香烛就剩下三分之一了。
她不敢再耽搁,立马用鸡蛋打发奶油,再和奶酪适量的糖一起打发,宋槿仪又将这活扔给了谢无恙,她在一旁看着奶油状态,加入牛奶,至呈粘稠状就完成了。
宋槿仪净手,准备另一道工序,用少量糯米粉,玉米淀粉和牛奶搅匀,放在文火上不断翻搅,再加上黄油,翻炒至抱团不粘勺。
这每一步不但耗时,还极其需要厨师的细心与耐心,但凡有一点错误,就得重新来过。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宋槿仪见周围的人零零碎碎去了一大半,那香烛只剩下小拇指一般的长度,心跳像是踩了油门,瞬间飙到超速。
谢无恙瞥了一眼香烛,为她捏了一把汗,时间所剩无几。
翻炒结束,一个奶呼呼的面团就出来了。
她交给谢无恙反复拉扯,使其变得顺滑筋道,而后分成六个小面团,擀成圆片,像是饺子皮,里面放上冰镇的桂花酒酿馅,放在磨具上,包成包子模样……
香炉中的香烛已经到了尾声,铁棕色的火星在接触到底部的香灰,如飞蛾扑火一般熄灭。
内侍看到香烛灭了,拿起鼓槌,向响锣敲去——
宋槿仪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好像要跳出她的胸膛,她的手却依旧稳定地拿着小刀,面团将外面多余堆积的地方刮掉,鼓声响起——宫婢上前要收宋槿仪的菜品。
宋槿仪眼疾手快抓了一把干桂花撒了上去,也顾不上精致不精致,她站在一旁看着宫婢端走成品。
谢无恙叹了一声:“好险”。
宋槿仪跟着来了句:“刺激!”
谢无恙拿过帕子替她轻轻擦拭着,她这才发觉自己在这深秋竟然出了一身汗,额头上的汗都快要将鬓发打湿。
宫婢问道:“不知宋娘子的谜底是什么,还有这道果子叫什么?”
宋槿仪接过帕子,一边擦脸,一边回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是桂花,这道果子叫桂花酒酿奶酪。”
宫婢道:“宋娘子既做完了,就请去那边等候吧。”
宋槿仪是最后一个做完的,其他人早就去主殿的台阶下候着。
她路过春三娘的厨台,瞄了一眼,见桌上有几块舍弃的点心,她正好饿了,趁没人看见,偷偷捏了一小块。
等她到了跟前,春三娘脸色发青,柳眉倒竖,气势汹汹,她以为春三娘看见自己所为,刚要说点什么,对方兴师问罪:“你不是答应要和我比试这梅花糕吗?为什么做了别的?”
宋槿仪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春三娘的面色称得上是气急败坏,但因为这里毕竟不是她家后花园,不敢造次,她狠狠地剜了宋槿仪一眼,像是恨不得将她拆骨吞了。
宋槿仪都怕她气得呕出血来,她看着春三娘脑袋上的青筋暴出,想道:“她当初叫我做梅花糕定是有什么问题。”
谢无恙知道今早春三娘与宋槿仪比试梅花糕一事,他说道:“这梅花糕有什要紧?我之前看见有人做了这糕。”
宋槿仪思索了一会道:“可能是今早的李郎君听见我与春三娘谈话,做了这梅花糕,至于这梅花糕到底有何玄机,一会看看就知道了。”
片刻后,殿内出来一个内侍,他问道:“这梅花糕是哪位膳夫所做?”
众人皆以为这是魁首,互相搜寻是谁所做,这倒叫宋槿仪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李郎君开心地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那内侍见李郎君出来,薄眉一撇,冷声道:“太后说此糕味道可厌,撵出去!”
悲喜转瞬,李郎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闻讯而来的内侍们架着带出去。
众人又是哗然一片,纷纷问道:“怎么回事啊?”
宋槿仪遂转头盯着春三娘,春三娘面色淡淡,好像在听见梅花糕三个字时,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她的目光与宋槿仪相撞,从那双怨毒的眸子里透露出一个信息:只可惜,不是你!
又过了一瞬,宫婢拿着赏钱,依照菜品一一打赏让人带出去,最后只剩下三个膳夫,宫婢道:“请剩下的人随我进殿。”
春三娘瞥了宋槿仪一眼,不屑道:“侥幸而已。”
宋槿仪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拾阶而上,将她甩在身后。
三人来到殿内,殿内的热闹比之前更甚,气氛也较之前更加松快,大概是因为皇帝因政事繁忙提前走了。
前面膳夫所做的菜品一一撤了下去,只留了三道膳食,分别是桂花酒酿奶酪,莲藕紫薯糕,清炖蟹粉狮子头。
宋槿仪进去的时候,昭辰公主正陪在太后身侧,问道:“不知母后要将哪道评为“状元糕”?”
太后说道:“这清炖蟹粉狮子头蟹粉鲜香,青菜酥烂清口,味道不错,但这位膳夫却未能答出谜底,可谓是美中不足,若是写文章,那就是偏题严重,监考官怕是一分都不会给。”
公主玉手指着那道清炖蟹粉狮子头说道:“那这位就算是榜眼了。”
公主看着剩下两道菜品,说道:“这两道都属点心一类,样子好看,味道各有千秋,那母后要将哪一道评为“探花”?”
殿内静了半晌,宋槿仪的心跳与这沉寂的空气截然相反,心跳慢慢地加快速度。
太后抬手道:“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