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色微敛,暑气骤散,蝉鸣减弱,秋意忽漫枝头,秋风起兮木叶飞。
秋分这日。
清晨宋槿仪缓缓推开房门,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薄衫与青色纱裙如同一朵盛开的荷花,只是这颜色与逐渐萧条的秋天不太相衬。
东边的太阳只冒出个尖尖,背后是大片大片的墨蓝色,犹如在海边,橙黄色的浪缓慢地朝两边漫延。高低错落的建筑挡住那浅浅的日光,宋槿仪所在的小院被罩在一片灰蓝色的阴影中,院中的石榴树的叶子被染成苔绿色。
宋槿仪摘了一片,放在手心细细端看,绿色叶子黄了一半,她微微用力地捏着那发黄的地方,发出“喀嚓”一声,变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她低声呢喃了一句:“立秋了。”
算起来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小半年了,与宋章烨的赌约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平日忙忙碌碌,都未发觉日子过得这般快,这会才察觉平日惯穿的衣衫此刻觉得冷,才想到今日竟是立秋。
前世,每到立秋,院长阿姨会在街边的摊子上买一个蜜合色的柚子,比脑袋还要大,用这一个大柚子再加上一点点蜂蜜就可以制成蜂蜜柚子水,孤儿院里的每个孩子都有份。
此时此刻,宋槿仪忽然就很想喝一杯蜂蜜柚子茶。
同时她也想到她的茶单也该进行更换,她开店之前就想过了,一年四季景常新,她的饮品也应该常常更换。
今日她便可以着手调制一下柚子蜂蜜茶。
凉风忽地一刮,冷得人一颤,她双手捂在手臂上,犹豫着是否要折返回屋加一件褙子,院中的另一间小屋悄然打开。
谢无恙穿着一身芦黄色的麻布长衫,打着哈欠,双眼惺忪,脚步歪歪扭扭地走到院中,似是刚假寐醒来,一头金色的卷发并未用布条束起,就那么随意地披在背后,些许散落在前胸。
宋槿仪也算是与谢无恙同吃同住,并未见他专门用什么东西保养头发,平日都是用清水洗发,后面宋槿仪教他用的皂角洗发。
他的头发虽然卷,却并不毛躁,在光照下如丝绸一般映出泠泠波光。
许是感受到宋槿仪的目光,正低着头的谢无恙忽地抬起头,他看着院中站着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眼神中的雾气散去,他盯着宋槿仪,轻轻喊了一声:“阿姊。”
他走近,见宋槿仪穿着单薄,立马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宋槿仪身上。
宋槿仪一怔,垂眼看着自己身上多出来的衣服,没想到会被一个被她小的孩子给照顾,她有些不适应地将衣物立刻归还给谢无恙,说道:“我只是出来透口气,这就回去,你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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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
宋记甜水铺的门口挂着“打烊”的木牌,店门半合,偌大的店内只剩下宋槿仪与谢无恙二人。
谢无恙低着头认真洗着茶具,时不时抬起头望着厨台的另一端,宋槿仪正拿着一柄长刀认真地切着柚子,她并没有直接一刀切开,那样容易伤到果肉。
她一手拿着刀柄,一手转着柚子,划了一圈,然后用勺子捅进柚子里面,将柚子皮慢慢剥离,这一步可是个力气活,宋槿仪废了半天劲,才将皮肉彻底分离。
她将柚子皮里的白瓤刮去,又用片刀将柚子皮切成丝,浸泡在盐水里,她转身开始收拾柚子,将上面的橘络一点点撕去。
谢无恙洗完了所有茶具,拿着抹布正准备去茶厅收拾桌椅,看见这一碗黄色的细丝,问道:“阿姊,这是姜丝吗?”
宋槿仪停下手中的动作,睨了一眼,做的时候并不觉得像,经他这么一说,倒真感觉很像姜丝,她失笑一声,解释道:“这不是姜丝,是柚子皮……”。
她将剩下的半个柚子拿给他看,“喏,就是这个东西,我片成了丝,就是这个样子。”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谢无恙笑了笑,夸道:“你最近桌子擦得很干净。”
谢无恙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僵硬,一声也不吭,就这么直愣愣地突然走了。
留下宋槿仪一脸纳闷,她刚才不是在夸奖谢无恙吗?他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是不喜欢别人夸奖他吗?她摩挲着手中的袖子皮,摇了摇头,罢了,要不是为了积分,谁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她继续手中的活,没注意到谢无恙耳朵尖变得粉红,还有走过去时同手同脚的滑稽步态。
柚子丝需要浸泡一个时辰,在此期间,宋槿仪将柚子里面的籽全部剥去,掰成小块。
待柚子皮泡好,将其放在了水中煮开,再倒出来洗干净,反复煮3次,宋槿仪将成品捡出来放入小碗,尝了一小块,只有淡淡柚子香,和几乎可以省略的涩味。
她另烧了一小锅清水,加入□□糖,柚子皮细丝,柚子果肉,用小火熬至黏稠,静置放凉后加入蜂蜜搅拌均匀,这一小瓶蜂蜜柚子茶就做好。
她挑出一点,用温水冲开,杯底橙黄色的茶酱如孔雀开屏一般扩散,独属于柚子的果香瞬间从杯中四溢,像是鸟爪抓住树枝那样牢牢锁住人的嗅觉。
蜂蜜的醇香则是如香水的后调,缓慢地,带着压迫感的,铺天盖地地扑向鼻尖,使呼吸之间只余下这一份味道。
宋槿仪浅啜一口,袖子淡淡,微酸和蜂蜜融合,她不喜甜放得蜂蜜与冰糖并不多,但与她当年喝过的蜂蜜袖子水相差无几。
当时立秋,今时立秋,共饮这茶饮,相似的味道,她的眼眶逐渐模糊,漫上一层水雾,周边的一切变得模糊,好似她还是身处那幼年,不用考虑长大后的事情。
她吸着鼻子,再睁眼时,看着现实中的一切,想道:这大概就是美食的存在的另一意义吧,相似的味道能使人回忆起当年情景。
宋槿仪曾经看过一部关于美食的电视剧,里面的一位位高权重的角色因为尝到以前曾经吃过的美食而落泪,那时宋槿仪还觉得奇怪,怎么可能会因为吃东西而落泪?
如今自己身在异乡,对此才感同身受。
谢无恙看见宋槿仪眼眶发红,眉峰蕴愁,问道:“阿姊,为什,么哭?”
宋槿仪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胡诌道:“因为太好喝了,把我香哭了……”,她话音一顿,看着杯中平静的水面泛起浅浅波痕。
她将碗递给谢无恙,“你也尝尝。”
谢无恙双手端过,就着宋槿仪喝过的地方,直接喝了一口。
“好喝。”谢无恙先夸了一句,捏着杯子的手不断摩挲着杯壁,轻轻地又加了一句:“有点不甜。”
宋槿仪一听,二话不说又加了一勺蜂蜜,均匀搅开,重新递给谢无恙,待谢无恙说好,她点了点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比例。
这倒不是因为她喜欢听谢无恙的,而是她发现谢无恙的“品味”不错,什么饮品只要他认为好喝,基本卖得不会差。
之前宋槿仪想要做个薄荷饮,结果无人问津,当然这种情况不止一例。后来,宋槿仪就学聪明了,开发新的茶饮都会先让谢无恙试过。
她低着头,收拾着东西,忽然听见谢无恙与人大声争论,他说话不利索,此刻好似很着急,不自觉地放大声音,听起来很凶。
宋槿仪怕他与人起争执,小跑着过去查看发生了何事,谢无恙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正准备要关门,而门前却站着一个行人,欲进店来。
这人看见宋槿仪过来,笑着说道:“想来这位就是宋娘子了吧。”
宋槿仪应是,客气地问道:“不知郎君是哪位?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那人答道:“听说这有家宋记甜水铺饮子味道极好,慕名而来。”
谢无恙道:“我们打烊了。”
宋槿仪伸手将谢无恙拦住,笑着对那人说道:“这位客官,我们确实打烊了,但因为您是新客,又觉得与阁下有缘,便破这个例,客人请进。”
谢无恙听见宋槿仪这么说,立马将目光挪到一旁,拧着眉,像是不开心,最后却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走开。
谢无恙甩手走了,只能宋槿仪带着人进去。
谢无恙站在她后面,小声问道:“阿姊今日,为何,破例?”
“你看他的鞋,这鞋用的是上好的料子,衣服能舍得买这么好的料子人多,但做鞋用这么好的料子,就说明家境一定不错,说不定是位贵客?”
“万一不是呢?”
“那也无妨,总不会是仇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