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送走那群少爷,又重新回到病房。
他推开门,对病床上的人说道:“那些家伙我都听你的,全部赶走了,现在清净了吧?”
谢鸢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手上的书,微微颔首道:“嗯,多谢。”
王凯挠了挠后脑勺,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嗐,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可是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说什么谢不谢的。”
谢鸢放下书本,抬头望着他,郑重道:“听我爸妈说,我昏迷的这五年,朋友里只有你常常来看我,一直坚信我会醒来。所以这声谢谢,你当得起。”
王凯见惯了谢鸢吊儿郎当的模样,如今看他这么郑重其事,心里反倒有些别扭。
他摸了摸后颈,把脸扭向一边;“我、我也就是偶尔来看看。对了,叔叔阿姨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谢鸢回答:“在你之前来的。”
王凯问:“那怎么不多坐一会儿?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打招呼。”
谢鸢说:“我让他们走了。”
王凯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道:“鸢子,你还在跟叔叔阿姨闹脾气啊?”
他问出这话,并非没有理由。当年出车祸之前的那场酒局,最初的起因就是谢鸢跟父母吵架,吵得天翻地覆。谢父嫌他不学无术,谢母怪他识人不清,老是结交些败家子,还要求他跟朋友断绝关系。谢鸢心里烦得要命,一气之下跑出来散心,才组了那场酒局,发生了后面的车祸。
这事情过去了五年,本来王凯都快忘了。现在谢鸢醒来,他才想起这一茬。对于自己来说或许已经不重要了,但对于谢鸢来说,这事应该就发生在昨日,可能还没有消气。
他在心中打好腹稿,深吸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鸢子,你听兄弟几句话。叔叔阿姨这五年来也不容易……”
谢鸢打断他的话:“我知道。”
他恢复意识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父母。母亲分明是那么爱美的一个贵妇人,曾经头发都得打理几小时才肯出门,现在听见他苏醒的消息,甚至顾不得其他,直接顶着凌乱的头发就跑了过来。她的头上多了好几根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
父亲向来都是一丝不苟的性格,西装都得熨得服服帖帖。而今天驾车赶过来的时候,他的衣领却有两道褶皱,扣子也错了好几颗。
直到这时,谢鸢才意识到,曾经的他错过了什么。他年少不懂事,以为他们的责备打骂,是因为不爱他。可是经历过女尊国的一番挫折以后,谢鸢才真正明白,他们不是不爱他。相反,正是因为爱得太深,才会让这份爱变得如此珍贵而沉重。
“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气,其实……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知道?”王凯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本来还以为,按照谢鸢的脾气,自己口水都说干了,也不见得听进去。没想到现在谢鸢却一反常态,先一步表示理解。
王凯还有些不信:“你真知道?”
谢鸢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真没闹脾气。我爸直接从会议中途跑过来,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我怕耽误他工作,就让他先回去了。”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王凯还真就信了。可是从谢鸢嘴里说出来,却让人感觉不太真实。要知道当年,谢鸢一提起他爸,周身就浮现出戾气,恨不得直接跟人干一架。
现在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谢鸢也知道通情达理了。
王凯伸出手,摸了摸谢鸢的胳膊,问道:“你这车祸,有没有什么后遗症?没伤着脑袋吧?”
谢鸢被这反应逗笑了。他朝后一仰,没骨头似的靠着枕头,神色慵懒:“行行行,我假知道,这下你相信了吧?”
王凯见他这副姿态,总算有了当年肆意妄为的模样,反倒是放下心来,开玩笑道:“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你当是在这里逗狗呢?”
谢鸢笑道:“对啊,逗你这个单身狗。”
王凯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谁说我单身,你可别乱说!俗话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五年前我是没女朋友,但我现在改邪归正,认真谈了个女孩,都准备谈婚论嫁了。说不定再过段时间,你就可以来喝喜酒了。”
他说着说着,心里那股攀比的劲儿就上来了,故意炫耀道:“以前我是有很多地方比不上你,你虽然长得比我帅,赛车、高尔夫、台球玩得比我好,但架不住我有老婆啊。我的亲亲老婆,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而且我进度比你快!”
“哦。”谢鸢反应很平静,从容地应了一声。
王凯有些纳闷。谢鸢以前好胜心强,什么都要跟人比较一番,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气急败坏,站起来跟自己理论才对啊。
他追问道:“你怎么不着急?”
“我为什么要着急?”谢鸢双眼微眯,勾了勾嘴角,“你怎么就确定,我的进度比你慢呢?”
王凯觉得有些奇怪:“我记得你车祸前,也没谈女朋友啊。总不能是躺在病床上,在梦里谈了一个吧?”
谢鸢扬了扬下巴,继续看手里的书:“嗯哼,说不定呢。”
王凯没往心里去,只当谢鸢在说胡话。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书堆,好奇道:“哎,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喜欢看史书了?”
谢鸢看得认真,头也不抬地说道:“最近喜欢上的。”
窗外阳光灿烂,照进屋内,勾勒出朦胧的光影。谢鸢双眸低垂,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悲喜,仿佛经历过生死岁月,有种超脱俗世的平静。
王凯盯着他的侧脸,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陌生感。
刚开始还没有感觉,但现在安静下来。王凯忽然发现,谢鸢好像沉稳了许多。
以前的谢鸢就像一个扎满了碎玻璃的皮球,见谁不爽就要刺几下,再发一通脾气。而现在的谢鸢,洗去了身上的浮躁和戾气,整个人散发着人淡如菊的气质。
怪,实在是太怪了。
谢鸢没空去管自家好兄弟丰富的心理活动。他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内心却波涛汹涌。
最初穿越到女尊国的那几年,他没有一天不想回家。别人穿越都有金手指,再不济也有个系统。他倒好,什么都没有。开局一条命,剩下全靠拼。
谢鸢穿越到一个贫苦的家庭,农民老爹老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招妹。没错,就是招妹。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因为他上头还有六个哥哥,分别叫做盼妹、迎妹、等妹、想妹、来妹、有妹。
谢鸢当时在心里吐槽,这家人怎么就这么能生呢?加上自己,一共七个儿子,都可以凑一块拍《七个葫芦娃》了。
父母人穷没文化就算了,还非得生女儿。生不出来,就一直生。养不活,就把儿子收拾收拾嫁出去,换点彩礼钱,继续生女儿。
哥哥们嫁的都是五六十的老富婆,满脸皱纹,一口黄牙,还得给她伺候得舒坦。谢鸢心想,要是轮到自己出嫁,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墙上,了却这悲痛的人生。
好在他运气不错,第六个哥哥刚出嫁,父母总算生出了女儿。他们喜笑颜开,在村里奔走相告,把女儿当个宝贝养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家里的粗活累活,全是谢鸢在做,稍有疏忽,便是一顿打骂。而妹妹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光是在呼吸,就可以被夸出花来。
谢鸢宽慰自己,累就累点吧,总比嫁人伺候老太婆好。他可不想关在宅院里,跟一群花枝招展的男人争宠。
就这样过了几年,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难逃一劫。原因无他,妹妹长大了,要娶丈夫。家里没彩礼钱怎么办,父母一合计,还是打算用老一套——卖儿子。而谢鸢,就是被卖的最后一个儿子。
谢鸢被绑住手脚,卖到了青楼。他性子刚烈,誓死不从,多次翻墙逃跑,都被抓了回来,险些打断手脚。老鸨见他容貌昳丽,还算有些姿色,才没叫人下狠手,勉强让他捡回一条性命。
当时他被关进柴房,几天没能吃喝。青楼里有个心地善良的前辈看不过去,偷偷给他送吃的,劝说道:“你这冥顽不灵的性子,要是换作样貌普通的男子,指不定就要被打死了。”
谢鸢受尽蹉跎,骨子里的傲气却未磨灭:“让我去伺候客人,我宁愿死!”
前辈无奈,给他指了条明路:“你若真不想接客,就多学习些才艺,练好琴棋书画,成为这里的花魁,只卖艺不卖身。”
谢鸢听见这话,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暗自下定决心,誓要成为青楼的头牌花魁。
没想到这头牌,却不是那么容易当上的。掌教嫌弃他不够妩媚,没有男人味,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不知低眉垂眼。为了纠正这粗鲁的仪态,掌教天天拿竹鞭抽他。鞭子都抽断了好几根,谢鸢才终于彻底练好了所谓的淑男步。
在这以后,便是琴棋书画的学习。谢鸢苦不堪言,却也只能咬牙坚持。作为一个曾经不学无术的少爷,他看见书本就脑袋发晕,却只能硬生生逼着自己,把诗词歌赋吞碎了嚼烂了往肚里咽。
琴棋书画倒还好,谢鸢最讨厌还是刺绣。他手脚笨拙,经常刺得满手窟窿,还要被掌教嫌弃破了皮肤,以后不得客人喜欢。
谢鸢以前虽然混,但胜在聪明。在**的巨大压迫感下,他爆发出惊人的学习能力,终于达成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成就。再加上他那副好皮囊,最后真就成了这里名动一时的花魁。
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这是一场骗局。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身在青楼,男子根本就没有选择权,哪能真正做到卖艺不卖身?不过是通过努力提高身价,把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罢了!
在初夜拍卖的前夕,谢鸢终于崩溃了。客人动作粗鲁,扯下他的衣裳,正欲施为。眼看着就要被糟蹋,他实在是受不了,直接从高楼一跃而下。
他紧闭双眼,本以为会摔个脑袋开花,没想到却跌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在刺眼的阳光下,他仰起头,看见了叶问雪的侧脸。这张脸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成了他心中从天而降的神明。
他的神明,为他交了赎金,还了他自由身。
谢鸢没有一天不渴望自由,但当自由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反而迷茫了。在女尊国,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朋好友。他就像是一片漂泊的浮萍,没有任何归处。
叶问雪看他可怜,将他带回了府邸,安排在偏院。谢鸢无所事事,经常偷偷跑去看叶问雪练武。可是很快,他不仅仅满足于此。他嫉妒那些跟在叶问雪身后的人,嫉妒他们可以跟叶问雪说话,更嫉妒他们可以得到叶问雪的关心问候。
他不想像一只住在下水道的老鼠,只能在阴暗的管道里偷窥他的神明。
他私下打听好叶问雪的喜好,装作温柔体贴的模样,有意无意出现在叶问雪的身边,为她端茶送水,逐渐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叶问雪对他卸下了心防。他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这是谢鸢来到女尊国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当叶问雪面对娶亲的烦恼时,谢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提出了假成亲的提议。见叶问雪答应,他在心中暗喜。只要能呆在叶问雪的身边,别说是当王夫,哪怕当是个妾,他也心甘情愿。
他彻底想开了,既然回不去,干脆留在女尊国,跟叶问雪好好过日子。
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一场大火“啪”地又把他送回来了。
这该死的穿越之神,是玩他吧?
得亏谢鸢这些年被磨练了心性,收敛了以前的暴脾气,才没当场骂出脏话。
女尊国,一款属于男人的《变形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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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悲惨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