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所谓的麦场其实就是一大片闲置的空地,不过再怎么大也有局限,肯定是不能容纳村里所有人家晾晒麦子的。
好在村里各自收割麦子的情况不同,倒也不是一股脑全部涌过来,稍微商量着错开些,也足够大家使用了。
闲不住的孩子们也会跟着大人过来,在一垛垛的麦堆间玩儿的开心,年龄稍大些的往往很快就会被吆喝回去帮忙,孩子的欢笑声,大人的呵斥声以及扬麦的“沙沙”声都在耳边响彻,所以每年收割这段时间,麦场总是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昨天收地累的狠了的缘故,余峰今天起得有些晚,收拾完稍微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到麦场的时候,已经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了。
他逛了一圈在另一侧找到苏家人的位置,看到三个人正在忙着脱粒筛晒,他小跑着靠近过去,“真不好意思,我今儿起晚了。”
“余小子来了。”注意到他的刘荷芳停下动作,看人跑的气喘吁吁的露出个笑容,“嗨,着什么急呢,我们仨就忙的过来。”
筛晒麦子不是什么大活儿,就是家里面几岁的孩童都能帮帮忙,答应对方过来也不过是让他图个新鲜,没啥晚不晚的。
余峰笑了笑还没多说什么,对方就摆了摆手让他到旁边去帮苏永悦铺麦子,她跟苏得志这边的活儿不用帮忙,他抬头看了一眼,点头应下走过去。
他来的时候苏永悦就瞅见了,只是不太想搭理,低着头专心的把麦穗铺开,现在人凑过来他才侧脸看了眼。
在他的身边蹲下来,余峰对上他的视线露出笑容,随后对方收回了目光,他只好低头看向饱满的麦穗,伸手拿起一个,“这麦子长的真好。”
他想要缓解尴尬的感叹苏永悦却并不想配合,在他说话的时候站起身,手指了指地上的麦穗朝他轻扬扬下巴。
余峰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想让他铺麦穗,连忙点了点头,看着对方从他跟前走开,到另一侧已经铺好麦穗的地方拉起一条绳子。
绳子另一端正绑着个不小的石磙,这东西他小时候见过,是用来给麦穗脱粒的,不过那时候大多是用驴或牛这样的牲口来拉,很少用上人力。
看着并不强壮的人把绳子背在背上,吃力的迈动脚步的时候才回神,放下手里还捏着的麦穗走过去,握住他背后的绳子,“我来吧。”
被他阻碍动作的苏永悦侧脸看向他,眉头微皱起来,这个家伙到底有多废他昨天已经见识过了,不认为他能做得了这种体力活儿。
做为一个双儿,他还小上几岁的时候其实也做不来,但是因为不想看父亲一个人辛苦,怎么着也要试试,虽然对方起先不同意,但到底是拧不过他的犟脾气,后来就都是两个人换着来。
而眼前这个稍割会儿麦子就满头虚汗的人怕是连石磙都拉不动,这玩意儿麦场没几个,村里人都是轮流用,今天怎么也要把这些麦子脱完。
碍着身份的原因他不好上手去推开对方,只能拉了拉绳子示意对方撒手,别在这儿耽误他干活。
对方拒绝他的意思很明显,余峰犹豫了下还是没放手,怎么着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个小孩儿在这干体力活,自己轻松的铺麦穗,“你去铺,我来拉。”
苏永悦又皱了皱眉,本想直接挣开他的手,但顿了顿像是想到些什么,眉梢一动把绳子松开,退了两步抬手示意。
他突然间这么好说话余峰还有点诧异,但对方肯退步终归是好的,他侧身把绳子背在背上,使力向前一跨……
苏永悦的视线一垂,落在纹丝未动的石磙上,再抬眸看向有些僵住的汉子,无声的勾了勾唇角,抬手环抱在胸前。
比他想象中更有分量的石磙完全拉扯不动,有些尴尬的侧头看向身边,双儿正歪着头看他,眼眸里是藏不住的嘲讽。
抿紧嘴唇闭了闭眼睛,余峰认命的伸手把绳子递回去,另一只手捧着自己被伤害的自尊心,道:“我去铺,你来拉。”
看着他如遭雷劈一样的神情,苏永悦伸手接过绳子,脸上流露出很明显的笑容,突然觉得这家伙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蹲在地上铺麦穗的余峰整个背影仿佛都透着灰暗,咬着牙在心里暗下决心,之后一定要加大运动量,尽快把体能提上去。
不过说来也奇怪,按照这具身体的情况来看,以前多半是个病秧子,可他现在除了废一点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症状了。
他铺麦穗的动作慢下来,难道死了一次,连带着把满身的病也一并带走了?他微转了转眸,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他都能借尸还魂了。
“堂哥。”
飘远的思绪被有些熟悉的声音拽回来,余峰转头就看到几步远的位置站着个少年,拉着一板车的麦子,应该也是过来脱粒筛晒的。
这个少年他不陌生,就是先前被苏永悦推倒的那个,当时他以为两个人是起了争执,可对方刚才嘴里的称呼是什么,堂哥?
正忙活的苏永悦看到他就停下动作,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薄汗,微皱着眉往他附近看了两眼,没见着什么多余的人脸色才好看了点。
“其他人在另一边呢,我自己运了车麦子过来。”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找什么,苏草开口回了句,之后看向正站起身的人,“这位大哥怎么也在呀?”
“我来帮忙。”见他问自己,余峰就笑了笑,余光看到旁边的人放下拉石磙的绳子,几步走到对方跟前,一抬手就捏住了人家的下巴,他茫然的眨眨眼睛。
苏永悦一用力把人的脸侧过去,能看到下颚骨的位置有道细细的划痕,像是指甲刮蹭留下的,已经有些结痂了。
苏草因为他的动作一愣,在对方放开手的时候抬手摸了下,紧盯着他的黑眸里明显带着询问,他提了提嘴角,道:“没事儿的,就是娘有时候脾气上来了……”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不只是站在他面前的苏永悦,连几步开外的余峰也听明白了,这孩子多半是挨打了。
他视线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现在的情形看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压根儿就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儿,上次大概确实有争执,但绝对跟欺不欺负没关系。
“草儿来了呀,有几天没见着你了。”筛麦子有些累打算歇口气的刘荷芳看见拉着车的双儿,扬声招呼了声。
“哎,近日家里有些忙。”正被自家堂哥看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苏草连忙转开视线,回应了妇人之后,顺带也对看过来的苏得志笑了笑,叫了声叔。
年轻人们凑到一块儿多半是有他们的话要说,刘荷芳也没多打扰,招呼了句就不再管他们,虽说那家子人她不待见,但对这个孩子还算喜欢,也乐意让自家双儿跟他走动。
被她这么一打岔,苏永悦也就再多给压力,只抬手在矮他小半个头的双儿脸上捏了把,看他做出吃痛的表情就收回手。
小他一岁多的堂弟哪儿都好,就是性格太过绵软,往往被欺负了也是忍气吞声,他最是看不得他这点,但到底也没办法多管。
“我听说昨儿在地里娘又寻了你麻烦,对不住啊,她……唔……”
没等跟前的人把话说完,苏永悦就抬手在他的脑门儿上弹了下,看着对方吃痛的抬手捂住,才满意的勾起嘴角。
那些人办的事儿跟这人没有任何关系,要道歉也轮不上他,再者说了,当时被气的更狠的明显是那个妇人。
被当着别人的面弹脑袋,让苏草有些不好意思,他瞥了眼旁边的汉子,笑了笑就把视线收回来, “堂哥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等回头……”
“苏草!让你拉个麦子不是跟别人闲聊的,还不赶紧回来,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
还没说完的话被远处传来的吆喝声盖住,苏草回头看了眼,远远的正有个妇人叉着腰看着这边,大概是等不到人找过来了。
他不敢再多说,这次被对方看见他跟堂哥说话肯定又要少不了一通训斥,再耽误她肯定更生气,只得点了点头就着急忙慌的拉着车离开。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余峰也认得出来那个妇人就是昨天在地里搭话的那个,收回视线道:“那是你二婶家的双儿?”
刚才身边这人抬少年下巴的时候他瞥见了对方耳根处的红印,那般的性情体格确实像先前听到过的双儿,他也不意外。
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苏永悦点点头就应了,他二叔家一共有三个孩子,一子一女,还有苏草这个双儿。
女子的地位本身就不如男子,双儿在他人眼中更是要再低上一等,普通人家能娶姑娘的话尚还不愿意娶个双儿回去,更莫要说那些手里有银钱的,在那群势力的亲戚那儿,苏草自然是不受待见。
余峰现下倒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觉得对方的这个二婶子确实是行事不妥当,对自家孩子还这般凶恶。
他收回视线,看向重新去拉上石磙的人,虽然对待人的方式有些不温柔,容易让别人误会,但他的内里确实还是软和的。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苏永悦抬眸瞪过去,用眼神告诫对方不要偷懒,汉子立刻举了举手,蹲下身开始忙活着铺麦穗。
等到太阳升到正中央的时候,大部分的麦穗都变成了颗颗饱满的麦粒,中间苏得志也来换过苏永悦几次,让他跟着去铺铺麦子歇口气。
下午还要有的忙活,他们就让刘荷芳回去准备晌午饭,三个人留在这儿能多做就多做些,麦穗还余下不少,最好能在天黑之前全部脱粒。
麦子的分量多,一天肯定是晒不完的,来来回回的运要耗费不少时间,所以晚上会留个人在这里看守着。
他们家一般都是苏得志留在这儿,毕竟家里就他一个汉子,其他两个人都不方便,尤其是苏永悦这个未嫁的双儿,大晚上的睡在外面不好,还是在有许多汉子的麦场。
刘荷芳偶尔还能留下陪陪他,苏永悦是万万不能的,这事儿他就算不乐意也没得争,关乎清白名声的问题,无论何时都最要紧。
晌午就在麦场简单的吃过饭,没多休息几人就加紧干活,最近的天气总是有些闷热,这是要下雨的征兆,必须得在那之前把麦子晒好。
余峰除了帮着理麦穗,就是筛麦子和帮着用推耙铺平麦粒,最难的脱粒他是插不上手的,叹息之余也在心里发誓,不说在短时间里恢复他以前的水准,至少一个月内先把体能练到正常状态,现在简直是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