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第2章 第 2 章

关于和余枫的一次相遇，谢青云曾经试图写下来。做什么用，他没有说，那篇文字，褚晴知情却至今没能有幸得见。这让她很焦虑，她一再告诫谢青云不要自曝，谢青云满口答应，褚晴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敷衍。

褚晴说得没错，谢青云确实有自曝的想法，只是用处不同。不过那篇文字，至今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永远留在了草稿箱。当然，那和真实的事件已经有了出入。关于那段回忆，谢青云总以为自己是不敢回想的，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能，不能清晰地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除了，那块巧克力。

那天是谢青云出道后第一次出席那样一个场合，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和队里的男孩儿去这个晚宴有什么用，他们既不用也不能上台表演，也和时尚不怎样沾边，甚至红毯也没有多少人关注，采访更是连群采都不会看向他们。此前谢青云和队友去这样的场合，甚至是要被主持人催促着快点离开的，以免挡住后面大咖的行程浪费时间，当然以当时谢青云的咖位，前后也都不是什么大咖就是。

但那一次，他们并没有被驱逐，被催促。他很饿。饿得有些低血糖，连自己怎样走上台阶的都不太清楚，头晕、眼花、耳鸣，那种四面八方环绕而来的晕眩感，让他看不清眼前有什么，他只是盯着一个方向看，努力地控制着不要摔倒。他甚至用了最后一丝余力去想，如果他在这里摔倒了，他的经纪人是否能抽空给他买一个头条。

“这位帅哥盯着我看什么呢？想要微信就直说。”

说话的是当天的主持人，余枫。

谢青云在一阵耳鸣之中勉力看清了余枫的脸，他像是没听懂余枫说什么，只听到加姐姐的微信，他的脑子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去判断这几个字是什么意义，只见他机械地在身上摸索着，好一会儿，木讷地说着：“姐姐，我没带手机，手机在经纪人那里……”

余枫乐了，“没带不要紧，想加微信还不有的是机会。”她对着场外喊道：“这小孩儿他经纪人，一会儿记得把手机给他，我这能不能脱单，可就靠你了，成了给你包红包！”

随后，余枫一边示意礼仪小姐给这几个孩子指路，一边装作听到了什么一样，对着空气自问自答：“什么，偶像不能搞对象？嗐，我说我怎么单身到现在呢，原来我是偶像啊。”

那是谢青云第一次接触余枫。

晚宴热烈又无聊，热烈属于那些攀谈得上的人们，无聊属于谢青云这种无名小卒，他和队友老老实实地坐着，等待着被经纪人叫号，带他们去和那些前辈、金主寒暄。队友说自己好像小学生，在等待着教导主任的训话。谢青云笑笑没说话，他觉得，他们像是一群鸭子，等待着金主的挑选。

但其实，谢青云这些人，连陪金主喝杯酒的资格也没有，更别提给金主当小鸭子。他们这个团里最有出息的是徐硕，已经傍上了一个地产老总，金主爸爸，男女不忌。队友林宇阳和谢青云开玩笑说，都是卖//屁//股，徐硕卖得了，他们怎么就卖不得。谢青云没有接这话，只是笑着抿了一口水。

那一点点水下肚，谢青云的胃并没有好受很多，依然火辣辣的，食管反流提醒着他要进食，而他只能禁食。

台上的喧嚣热闹已经到了一对男男cp身上，这一对近期演了耽改剧，火速飞升到潜在顶流，目前正是营业期，风头一时无两。林宇阳或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说话有些不过脑子，他用下巴，那个千金一掷垫起来的下巴，指着台上那对男男cp说，“卖不了//屁//股//就演耽改，无非就是卖//腐，都是卖，怎么不行？”队友中以硬汉型男为卖点的楚骁听后乐了，他的人设和他的外形一样，主打钢铁直男，稍有遗憾的是，个头儿差点意思，他对于男男cp向来不屑，因此便说：“你当这戏那么好接？你当咱们演了就能火，我告诉你，后续还得切割提纯那些傻//哔cp粉，是你有那个营销实力，还是我有？一晚上了就他//妈敬出去两杯酒，还烧得胃疼，狗//x的……”

“不错了，你还敬出去三杯，我和谢青云一杯都没有，”老好人邓涵说着，就见谢青云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哎？谢青云，你干吗去？”

谢青云回头和队友知会一声，胃不舒服，去卫生间待会儿，经纪人来了帮忙说一声。

当然，谢青云知道，队友是不会帮忙的，他们巴不得替他敬那几杯酒，哪怕胃里都是一样烧灼得难受。

谢青云滴酒未沾，胃却不必喝了酒的好受。从早上到现在，他只吃了一颗糖，那是他的一个粉丝给的糖。他有几个粉丝，并不多，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那些粉丝知道了他的行程来看他，递给他一些吃的和花。经纪人说，拍个照就处理了吧，谢青云照做了，摆出一副将礼物带回家的架势，发了一张和粉丝的礼物的自拍。收获点赞25个，评论11个，大约是夸他暖心云云。

入口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留的，谢青云仔细地检查了没有什么信件、明信片和任何包含自己名字的字迹之后，将那些东西小心地留在了垃圾桶里，但他从里面悄悄地拾起了一颗糖果，话梅味儿的。

谢青云晕车，晕起来脑袋里像是同时开了十架旋转木马。他趁着经纪人不注意，悄悄将那颗糖放进嘴里，褐色的糖果，酸甜的滋味，一种难以形容的似乎有些中药混合着薄荷的气味，一同涌入了他的脑袋，他勉强有了精神，就听经纪人在训话。也没什么新内容，无非是让他们听话，争气之类的。

但说者和听者都知道，努力、争气包括听话，在他们之间都没什么真正的作用。除了傍上了金主的徐硕，其余四人前途是一样的晦暗不明。

谢青云离开了那个会场，却并没有去洗手间，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安放他快要爆炸的思绪和不敢在人来人往的洗手间呕出来的胃。

他在那里站着，靠着墙，斜斜地又有几分松垮地站着。他忽然就很想这样滑下去，就势蹲下，最好躺下。但他不能，他只能捂着自己的胃，目无焦点地看着远处。

或许是胃痛刺激了神经，放大了他的感官，谢青云在模糊之间仿佛闻到了一股巧克力的味道。他追寻着那股味道寻找着那味道的原点，是一缕慢慢飘来的，烟。

烟，是余枫抽的，介于室内和室外的交界处，半开放的环境，很容易让人看清周围有什么人，很适宜他们这样的人快速做出反应。余枫一早就发现身边多了一个梦游一样的傻小子，那支巧克力味儿的女士香烟也就没有熄灭。毕竟，对余枫来说，谢青云这个咖位的还不足以造成什么威胁。

见谢青云发现了自己，余枫叼着烟问道：“怎么，来加姐的微信了？”

谢青云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他的喉咙干涩，似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好半天他才小声嗫嚅了一句“姐”。

余枫没见怪，只是用两根手指夹起了那根女士香烟，向谢青云挥了一下，问：“介意吗？”

谢青云找回了声音和理智，连忙说，不介意，不介意。

但余枫还是熄灭了那根烟。这让谢青云升起了几分失落，那股巧克力香，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余枫的心情不算好，如果她心情好，对待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冷场，她清楚自己在这个娱乐圈的定位，热场王，缝缝儿王。那是她在此圈子存在的价值。也是她在这个圈子不被替代的资本。

余枫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仔细观察眼前这个男孩儿。是的，余枫不是生来的热场王，她的热场热得有分寸有条理，其实都是观察力的转化输出。

不用太久，她就发现了这个男孩儿脸色苍白得可怕，但其实放在会场的灯光下，大家都是如此。无论男女，只要是不是某一类型的特定艺人，全员向白幼瘦靠拢，配上夜晚的活动，活脱脱一群吸血鬼聚会。只是他们不吸血，只吸那些肯为自己砸钱的小韭菜的血汗。

“低血糖？”余枫笑着问。手上也不含糊，从便携的女士小手袋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棒，递给了谢青云，“干咱们这行的，吃饭不易，能吃一口是一口。”

谢青云接过那块巧克力，刚刚熄灭的香烟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递给他巧克力的那只手，也是夹过香烟的那只手，白得像一只瓷瓶，骨节的地方是一个个小小的肉窝。那是怎样的绵软呢？像棉花糖又像雪绵豆沙。

他顺着那只手悄悄地观察起眼前这个人，圆圆的脸，那样饱满的额头，的确是有些胖的。可她的眼睛又是那样硬朗，余枫总爱半含着眼，显得低眉顺目，又弯弯的满是笑意，看上去十分喜兴。

可是当她抬起眼，谢青云惊奇地发现那是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她的眉毛生得很好，不是时下流行的一字眉，她的眉尾有一个小小的尖角，像是毛笔点过的遒劲的一“捺”。她的鼻子不大，鼻梁却挺，衬得剑眉星目更显锐利。可是她却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锐利，因而那薄薄的唇总是轻笑着，嘴角弯起的弧度，消解了一切棱角，圆润再无半点锋芒。

谢青云一时看呆了，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此举有些失礼，但好在他的目光在饥饿中麻木、茫然，没有焦点，只是空洞地望着不知名的点。

他机械地说了声谢谢姐，勉力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余枫也回以微笑，点点头致意，便要离开。

谢青云忽然生出一种名为勇气的气力，离开了紧贴着的墙面，握紧了那块诱人的巧克力。

此刻，他有些不想让眼前这个姐姐走，他怕下一次，没有下一次的再见之机。

“姐姐，你说，我会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