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安静,微波炉的响声异常明显。
等到老规矩滴了五声后,江诒闲打开微波炉,垫着一层布把大米粥端了出来。
碗落在桌上,发出声音。
“妈,他脸皮薄,别逗他。”江诒闲深吸一口气说:“他在外面喝粥,咱们去屋里说。”
“好。”薛彤说。
这一个字,如审判一般。
等待着结果的降临。
许乘月味同嚼蜡的喝着粥,一口一口,动作很小,试图听清屋里两人的话语,但奈何这栋房子隔音太好,一点声响都听不见。
也不怪他一开始没听见薛彤来了。
就这隔音,顺风耳来了都得说句好。
吃完饭,他想摸手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拿出来,手机还在床上。
聆听着屋里两人的谈话。
许乘月看向了表,发现已经临近十一点了。
意味着江诒闲和江彤进去了至少二十分钟,也说明交谈并不顺利。
他会不会……被赶走?
许乘月脚步轻浮的走到洗碗池边,装上半碗水,打上沫,慢悠悠的刷着碗。
一连串的问题猛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占据了他的意识。
为什么江诒闲的妈妈要来?
她知不知道我和江诒闲之前的关系?
她知不知道我和江诒闲现在的关系?
她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
薛彤明显是认识他的,是江诒闲告诉他的,为什么告诉他?什么时候告诉他的?告诉了点什么?
太多了,问题太多了,一下涌入他的脑海。
压的他喘不过气。
许乘月手里傻傻的还握着一个洗好的碗不放下,另一只手撑着台沿支撑身体。
他呼吸急促,脑子不清醒,明显是要发病的样子。
药……药在屋里……
屋子,屋子里有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只要他一进去,薛彤就会立刻知道他是个精神病患者。
会有人想让自己的孩子和一个随时会发疯的人在一起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不会。
明明自己都做好了孤独终老和幻觉相处至死的准备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拉我一把。
万一又把我丢下怎么办。
泪珠滚落,顺着皮肤划进了衣服。
许乘月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头胀,发昏,腿脚无力。
好难受,好难受。
不行。
忍一会就好了。
都会快去的。
他再次撑了一下台面,却因为碰到了洗碗溅到的水渍,手上一滑,瞬间没了依靠,腿脚软绵绵的就往地上栽。
哐当一声巨响,手中的碗落下,碎了一地。许乘月无力的倒在地上,汗珠直往地上滚。
无色的汗液与鲜红的血液交织在一起,最后淌了一片红。
像是给地砖无声的染了个色。
可能因为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惊扰了其他人。他看见江诒闲惊慌的冲出来,朝他跑来。
像带着光一样,闯入了他黑暗的领域。
江诒闲看见他的症状,手指发抖的在自己睡衣兜里掏出了两粒备用药,捏起来就往许乘月嘴里送。
薛彤被吓住后反应过来也赶紧倒了水,递给江诒闲让他服侍好许乘月。
许乘月现在像是个没有知觉的玩偶一样,任人摆弄。
药也吃了,水也喝了,失血过多,他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江诒闲一见医药箱里的东西半天也止不住怀里人的血,就觉得这次的伤口没这么简单。
两人火速联系了120,等着医生来的过程中试着各种方法。
但根本不管用,最多只能让血留的缓慢一点,却无法止住,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存在。
江诒闲眼里一直伪装的沉稳消失了,替代的是惊慌失措。
如果许乘月此刻还醒着,一定会笑着打趣他原来也是有人类的情感。
但他依然没有醒。
他手臂,腿上,后背,大大小小好几处伤口,都缓缓的流着红色的液体,整个人像是被泡进了红色颜料里涮洗过一般。
但又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许乘月,你要没事……”江诒闲哽咽着说。
他没有想着,而是直接念了出来,薛彤也听见了。
薛彤没想着把人叫走聊一会儿也能出事,有点震惊,也很后悔,就自责的想着如果我不来,许乘月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都是上天的安排。
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分锅也没有意义了,要紧的是顾好现在许乘月的情况。
他们等不及医生了,江诒闲干脆先抱住了许乘月,飞速下楼。
等到了楼下,正好看到了鸣笛而来的病号车。
谢天谢地。
医护人员把人抬到车上,江诒闲跟着上去了,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像是八年前,许乘月得阑尾炎那次。
那天许乘月在医务室里疼的蜷缩在地上,也叫了救护车。
最后做了手术。
时隔八年,他再次陪着许乘月上了救护车。
像是命运的羁绊。
江诒闲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坐着,看着身穿白衣大褂的医生们给许乘月紧急处理。
“快,验一下什么血型的血。”
“通知,你去通知医院紧急调血库。”
“病人失血过多。”
“小冰!扎滞留针!”
“……”
薛彤已经不敢看了,上半身弯着低下,紧紧闭着眼,却还是能听到远处的低语。
一直被忽视的血腥味弥漫上来,涌入鼻腔。
因为这里毕竟是救护车,没有手术室和等候区之分,江诒闲就一直盯着许乘月的方向,死死的看着。
眼睛一动不动,偶尔看的酸涩会眨两下眼,然后迅速恢复原状。
虽然许乘月的身影一直隐没在一群医生之中,只能堪堪看到一小部分,但江诒闲还是不想移开眼。
他想着,手术多疼啊,许乘月会被疼醒吗?
许乘月……
江诒闲想起什么,看向许乘月脚腕处的绿绳。
这是他当年照顾完刚做完手术的许乘月,假期去寺庙求的。
替许乘月求了个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拿回来了一条小绿绳。
那年16岁的许乘月一度嫌弃这个绳子丑,会影响他的风度,而且麻烦总是推脱。
但得知了这是他跑了大老远求的东西,最后骂骂咧咧的收下了,江诒闲第二天就在对方脚腕上看到了这根绿绳。
他没有拆穿,也没有再次提起。
这是一件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直到现在,许乘月的脚腕上还有那条绿绳。
虽然被染上了一丝红色,但还是那么苍劲有力。
像是在荒漠里长出的一棵参天大树。
给许乘月添加了些许生机。
江诒闲在内心里露出了今天早上以来的第一个笑。
救护车驶过大门,护士们一路在医院内部开道,医生拉着手术床畅通无阻,进入了手术室。
“请家属在外面等待。”
“请家属签一下字。”
病危通知单。
江诒闲的心咯噔了一下。
护士急着签字,却忘了问话。
后来连忙补了一句:“请问您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爱人。”
简洁明了,却又难以捉摸。
……
江诒闲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拨通许曦月的电话。
从病历来看,里面有很多许曦月的影子,但做的都是一些对许乘月病情不利的事情,许乘月可能醒来并不想见到这位所谓的母亲。
把他一步步送上绝路的母亲。
反对他,辱骂他,一口一个为你好的母亲。
——
一个小时前。
江诒闲和薛彤走进了屋子。
“诒闲,你怎么没跟妈说过这件事?”薛彤主动开口。
江诒闲叹了口气:“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
“我想等稳定下来了再告诉您。”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薛彤轻轻笑了声:“戒指都戴上了,还没在一起?骗谁呢。”
江诒闲垂下眼,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从哪里说。
他看到许乘月手上的戒指换了位置,大脑也宕机过一瞬间。
许乘月主动把戒指从食指换到了中指。
“妈,戒指是我硬要送的,他觉得好看,也就收下了。”江诒闲尽可能让事情变得合理一些:“你知道的,他很爱这些花里胡哨的小东西。”
高中的时候,他总是花个五块七块的,给许乘月买点漂亮的小玩意带过去,对方总会夸奖好一番,然后开心上三四天,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这些东西。
“这可不是小东西,这是人生大事。”但薛彤没反驳其他的事。
她是一个开明的家长,当年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也和江诒闲好好谈过。
一开始她抱着纠正误入歧途的少年的想法,说江诒闲还不懂爱情,和对方谈恋爱可以,至少不是现在。
应该等到过几年,两人都可以彼此承担责任的时候再考虑。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江诒闲当时的反应让他出乎意料。
他没有吵闹,没有说什么,安静的出奇,就在薛彤都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开了口:“我想过和他的未来,我可以负责任。他喜欢写小说,现在就有收入,我学过编程,曾经接过单子,如果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拾起来赚钱。”
“我有能力承担一切,我17岁了,也不小了,早就过了青春期了。”
马上就成为一个成年人了。
不再是所谓的小孩。
薛彤这才意识到,原来她的孩子已经不知不觉的17岁了。
时光如梭,岁月如箭,她的孩子早就长大了。
她质疑过,也妥协过,看到两个孩子在一起的笑脸时也忍不下心将两人分开,只是能多嘱咐几句的就多说几句。
薛彤以为自己已经尽力的给了他们父母的支持,但却忘了世界上不是只有开明的人。
许曦月就是其中一个,固执己见,封建思想,顽固阻挠。
最后分手的时候,不欢而散,看着明明拿着伞却淋了一身雨的孩子,她也哭了。
薛彤是看得到江诒闲的情感的。
明明是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的,但家里好像就是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会按着许乘月的爱好布置好屋子,找技术最好的师傅装修。知道对方低血糖就在家里各个角落都放了糖,过期了就一遍一遍的换,也耐得住性子。
照片到处都有,两个屋里都铺了一层地毯,薛彤问他,他就说:“他总是不穿鞋,这样不会生病。”
这个他是谁,大家心里都知道。
江诒闲这么多年也没有感兴趣的人,每天就是抱着医学书研究,后来还主修了精神分裂,薛彤就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
那个孩子生病了。
是精神分裂症。
而江诒闲几年来唯一出现了一点情感波动,就是他去医院看许乘月了。
回来的时候好像整个魂都丢了。
吓了她一跳。
今天,她从江诒闲嘴里得知了部分关于许乘月的内容,才知道两个孩子都挺惨的。
那个孩子过得更不好。
哐当一声,外面响起巨响,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看见江诒闲冲了出去。
等她跟上去后,却被吓傻了。
这是薛彤第一次见到精神病人发病的场面。
却只有满眼心疼。
给自己写哽咽了。救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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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N.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