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常宁进入了淅淅沥沥的梅雨季节,上一刻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下一秒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雨水蜿蜒环绕小城一周,郁郁葱葱的植被笼罩在雾蒙蒙的烟雨中带着不一样的江南韵味。
苏父扶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从看守所出来,抬头看一眼烈阳,短短几天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老头子。”苏母狂奔过去抱住他,眼泪止都止不住,呜咽道:“苦了你了。”
苏父搂着苏母拍拍他的肩,温和道:“这不是出来了吗?”
“要不是显贵……”
“回去再说。”苏父制止了她,接着问道:“优宁呢?没过来。”
“搭理不孝女干嘛,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她是怎么对我的。”苏母抱怨道。
一辆白色的别克车缓缓开了过来,车窗摇下,苏优宁露出脸似笑非笑,“妈又在说我的不是。”
苏父看眼妻子,又看眼女儿,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到苏家,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凌乱无序,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桌子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灰,苏父有轻微的哮喘,性子喜洁,当即便咳了起来。
苏母一瞅,心疼了,横眉冷对:“苏优宁把家里收拾一下。”
苏优宁抱着胳膊倚在门口,没动,苏母眉头紧锁立即不高兴了,“我现在叫不动你了,是吧?”
“你爸刚出来,就给我甩脸子,你的教养呢?”
苏父摆摆手,“让孩子歇歇,最近这段时间苦了你们了。”
“哼!”苏母撇过头,不去看苏优宁的脸。
“我去做饭,家里米都没了,有些人也不知道去买。”
苏母进厨房后,苏父悄咪咪凑近苏优宁,问道:“你妈又怎么你了?”
苏优宁扯扯嘴角苦笑:“您自己问她吧,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爸,您这次招了这么大的罪,就没什么跟我说的。”
苏父避开了女儿的目光,别扭道:“没什么好说的,你不都知道了吗?”
苏优宁撸撸袖口,激动的心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拔凉拔凉的。
“您先去洗澡吧,学校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苏父低着头挥手,说道:“去吧,工作要紧。”
苏优宁快步走出苏家,刚迈过门槛回头看一眼,苏家客厅灯火通明,她却只感到冷,刺骨的冷。
苏优宁走后,苏父端坐在沙发上,苏母在厨房三下五除二地怎出三菜一汤摆在餐桌上,招呼道:“老头子,吃饭了。”
苏父端起碗,刚扒了几口面,手突然抖了起来。
“老头子,你这手!”苏母慌张地握着苏父的手,“咱去医院看看吧。”
“没啥事,老毛病了。”苏父看着苏母,一脸严肃问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仔细给我说道说道。”
苏母撇开头,盯着面前的菜,活像能看出花来,语气不自然地回道:“没什么好说的。”
“那好,我问你答,钱谁给补上的?”苏父问道。
“老二他媳妇家。”苏母低着头期期艾艾道。
“糊涂!”苏父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怎么能让亲家掏钱呢?”
苏母瞬间得意了,张口就来:“他爸,你也这么看是吧,老二媳妇家掏钱,让显贵以后怎么在吴家立起来,我们老两口又有何脸面面对亲家,我一直反对他们这么做,可显贵这孩子孝顺,不想看你在里面受苦,非得,我实在劝不动啊。”
“优宁呢?优宁没做啥?”苏父不信,“我在里头,一直都是她在跑前跑后的。”
“甭提那个不孝女,我早就说过丫头片子不顶用,你非得让她读书深造,现在翅膀硬了,谁的话都不听。现在可好,女孩子家家的直接夜不归宿连家门都不进,我是说不了她了,纯当没生过她。”苏母怨气不小。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是不是做了啥?”苏母什么人苏父心里自有一杆明称,苏母与优宁关系如何他也一清二楚,闺女以前啥样现在啥样,只要没瞎,他心里头明镜似的。
“没做什么。”苏母支支吾吾。
“说!”苏父饭碗直接磕在桌子上,怒目而视。
苏母蜷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活像吓呆了的鹌鹑,苏父教师出身,真发起脾气来,苏母这个凭样貌在城里安身立命的家庭主妇无论如何招架不住。
“我,我不就是给她相了门亲事吗?”苏母避重就轻道。
“什么亲事?”苏父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庄家的?”
“哪个庄家?”苏父穷追不舍问道。
“农业局的庄副局他们家,还能哪家。”苏母豁出去了,“我也是为她好,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多好,一个女孩还真能跟她两哥似的到大城市闯荡,既然已经在家工作了,找个本地有权有势的婆家不好吗?离家近跟父母也能互相照应。”
“庄家差点闹出人命,你不知道吗?”
苏父气得七窍生烟,媳妇怎么这般不开窍呢?两儿子,一个在京都,一个在江州,相隔万里之遥,以后有个头疼脑热是是非非的不还得靠女儿,真有急事等儿子赶到黄花菜都凉了,往死里得罪女儿有什么好处,老婆子咋就拧不清呢!
“夫妻之间哪有不闹矛盾呀。”苏母不以为意,“说不定是以讹传讹呢。”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都一大把年纪了。”苏父指着苏母,手指不住的颤抖。
“说我啥啊,我年老色衰,你不希得应付了呗,你们男人不都这样。”
苏母气鼓鼓地说道,蹙眉垂腕,颇有几分娇俏的味道。
无奈这么多年下来苏父还就吃这套,语气霎时间软了下来。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此消彼长,苏母腰杆子硬起来了,“我是她妈,给她安排个亲事怎么了,她不满意就对我甩脸子离家出走,有这理吗?”
“婚姻毕竟是大事。”苏父无奈地解释道。
“我又没有硬压着她进门,就提个意见怎么了,老周专程跑来牵线,我转达下意思还不行了,我这个妈当的有什么意思,谁谁都能甩脸子给眼色,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我是她老妈,不是老妈子!”苏母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伴老伴不待见,女儿女儿过不得,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苏母起身便朝阳台奔去。
苏父赶紧拦腰抱住了她,“瞎说啥啊,我们都没那意思,你别哭啊!”
一场风波在苏母的胡搅蛮缠下不了了之,苏优宁心里明镜似的,只要涉及苏母,苏父的原则便相同虚设,苏母偏心儿子,苏父妇唱父随,受损失的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对苏家而言,苏优宁是父母养老的最后一道防线,吃力不讨好的存在,世俗人伦中的孝道,像浸满盐水的麻绳不停地勒紧她仅有的生存空间。苏优宁感受到来自家里深深的恶意,裹在亲情甜蜜糖衣里的苦涩,亲口尝过的人才知道。
“老头子,咋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一天的苏母揉着疲惫的眼睛问道,“早点休息吧。”
苏父背对苏母,声音闷闷地:“你先睡吧。”
苏母撑起身子,“我去把灯关了。”
“别关!”苏父的焦急道,“让它亮着。”
“老头子,你没事吧,要不明天咱去医院看看。”苏母一脸焦急,“睡不着,怎么成!”
苏父态度强硬:“不去医院,我没问题去什么医院。”
“可是,你。”苏母不放心。
“过段时间习惯就好了。”苏父拍拍苏母,“睡吧。”
*
清晨的常宁在阳光中醒来,苏父洗把脸,对着镜子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梳个大背头,还罕见地喷了苏母的定型啫喱,苏母把西服给他熨烫地齐齐整整,苏父往身上一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如既往,放心地点了点头。
“张老师,早啊!”苏父愉快地招呼道。
“早啊,苏校。”张姓教师尴尬地回了一句,拔腿就跑。
“这小张,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苏父呵呵一笑,走着走着他发觉不对劲了,怎么每个打招呼的人都奇奇怪怪的,避之如蛇蝎。
等走到三楼办公室时,苏父的表情凝固了。
档案室,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校长办公室变成档案室了。
嘭!嘭!嘭!敲门声响起。
苏父竭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赵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苏校,您先坐喝口水,大热天的吹会空调。”赵主任笑眯眯地回道。
“老赵,咱两几十年同事了,你别糊弄我。”十多年的校长生涯,短短几分钟,苏父脸色已然调整过来。
赵主任表情收紧,总算露出一星半点的真实。
“老苏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就不该回来。”
“我工作的地怎么就不能回来了。”苏父皱着眉头问道,“学校处理下了吗?”
“老苏,你以前也是当领导的人,不会不知道领导的想法,特殊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主任皮笑肉不笑说道。
苏父心里波澜壮阔,面上不动声色:“那我也不能不明不白不处理吧。”
“等等,您先回家等等。”
“老赵,给句痛快话。”苏父破釜沉舟道。
“新校长已经到任了。”
“成,我知道了。”苏父挺着脊梁脚步沉沉地走了出去。
离开办公室,漫步在不大不小老旧的校园里,他为之挥洒汗水奋斗一生的地方,苏父想过无数次谢幕离场的方式,小礼堂内师生济济一堂,一场热烈的演讲,鲜花掌声毕业归来的学生,职业生涯最后的绚烂。
但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孤零零夹着公文包窝窝囊囊地落寞散场,无人相请无人相送,一切悄无声息。
苏父回头最后看一眼阳光笼罩下的校园,心里五味杂陈,不禁潸然泪下。
明天换榜,无力挣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苏父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