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出了正月就入京了,虽说是宫里召的,但我看这架势,怕是要在宁京长住。”
齐月娘说着啧啧嘴,忍不住感慨:“据说每月初一她还会出义诊,届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盛况。”
她们说了一路关于这个神医安宁的八卦。
消息真真假假,比冬日纷飞的雪花还碎,林思拼不出来什么逻辑线索,只能作罢。
好在,正月的时间总是一年中过得最快的。
须臾日月轮转,日子就野马一般奔进了二月。
二月初一这日,用过午膳,林思找了个回故居的借口从巾帼堂里溜了出来。
目标,自然是那座几日内修葺出来的“圣医楼”。
走在人声鼎沸的街巷之中,她忽然意识到,跟着段芳和她们胡天胡地惯了,竟也学会了在当值之时偷懒耍滑。
始终紧绷的精神在这闹市之中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
她好似头一回有了认真品鉴这人间的机会——
热腾腾的麦子香气钻入鼻息,香气中隐有竹香,是街边包子摊新笼出炉;
粉桃丹红点点入眼,又遥挂天边,是某户人家院中红梅带萼探枝;
头顶彩旗猎猎捕风,又有锣响鼓声,那便是布坊裁缝铺在为新花样造势揽客。
……
从前王牢头与阿芳总同她描绘外面的世界如何缤纷迷人眼,她只当故事来听。
越狱后为了解药,她一心扑在“黑寡妇”案上,竟两个月都未曾仔细看过她们曾经深爱的世间。
如今想起来走马观花,也不知道算不算晚。
走过两个街巷,林思便来到了宁京的主干道上,此道长而直,宽敞得能同时走过两辆四乘马车。
此道名为永宁大街,据说是因为直通皇宫的永宁门而得名。
说是大街,但在林思眼里,却比寻常街巷荒凉得多。
道路两边连个走商行人都难见,只有两排商户立在两边,一眼望去,像是看见了两排商户房屋搭成的城墙。
千篇一律,甚是无趣。
唯一能吸引人目光的,便是远远的一排人。
虽然离得远,但林思看他们排的方向就能看得出来,这一排密密麻麻的人,源头就在圣医楼那边。
而且,她侧过视线,一眼看到不少拖家带口的人,还在往同样的方向去。
宁京城里的人没有闲着聚众排队的爱好。
能让那么多人自觉凑过来的,只有那个疑似低调入京却高调建楼的神医安宁。
一个神医,一个有妙手回春的能力还愿意出义诊的神医。
别说有病的,就是没病的,也想让她瞧上两眼,好延年益寿。
林思来到队伍尾巴的时候,一眼已经望不到头了。
她粗略估算了一下,觉得这人至少已经排到了圣医楼的五里地外。
也不知要排到什么时辰。
呼啦……
前面的人忽的一路小跑,转眼间空出了半截护城河宽的距离。
一下子进去这么多人?
林思心里琢磨着跟了上去。
“姑娘可是来求医的?”
不料刚跟上前人,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身旁响起。
林思抬起头,只见一名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
她一身雪白,连鞋子都没沾上一粒粉尘。
一缕幽幽药香从她身上飘出来,闻着叫人莫名的安心放松。
看这打扮,应该是圣医楼的人。
林思点头:“是。”
女子闻言,早有准备般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是为自己求,还是为他人?”
“为自己。”
女子微微欠身,将林思身边的位置让出来:“抱歉,姑娘。安大夫只医男子。”
“只医男子?”
不止林思,在她身前身后的人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以为自己听错了。
教书先生还有教无类呢,怎么神医出个义诊还挑上男女了?
女子戴着帷帽,没人看得清她的面容。即便近在咫尺,瞧着却很有距离感,仿若九天神女,可望不可即。
有问题。
林思直觉不对劲,但究竟是个噱头还是有别的隐情,她说不清楚。
思绪流转之间,队伍前方折返走出来不少女人,十来岁的小姑娘、年过半百的大娘……无一例外都被赶出了队伍。
有个大娘心中不快,走过白衣女子身边时没忍住啐了一口唾沫:
“奇了怪了,排老半天不说,都快到了说不治女人!”
“就是!什么神医,我看是女鬼!只要男人精血!”
一同被赶出来的人跟着唾弃,对所谓神医的追捧急转直下。
白衣女子对这些冷言冷语置若罔闻,只向着一动没动的林思又说了一次:“姑娘,请。”
林思前后都是男人,此时都一脸看戏的神情看着她。
再不走,等着她的恐怕就不是有礼有节的“请”了。
林思小幅度迈出一步,退出了排队的行列。
走出几步路,她回过头,发现白衣女子已经身影袅袅往回走了。
在她身边,清一色的男人排成一条长队,被她衬成了一群乌合之众。
收回视线,林思原路折返巾帼堂。
没走两步就赶过了先前离开的大娘。
大娘还在为被赶走的事情愤怒不已,拉着身旁的好姊妹唠叨:
“要不是我咳喘的老爹下不来床,早该让他自己来的!”
一大早是多早?
若是排在前面,照说圣医楼里的人早该看见了大娘。怎么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让排队的女子离开?
林思越想越不对,弯出一双笑眼来到大娘身边八卦:“大娘,您也是找神医看病的吧?一大早就排队,应该排在很前面?”
见有人上来搭腔,大娘嗓门更大了:“可不嘛!眼看没两个人就到我了,这下可好,好几个时辰,白搭!”
“是不是之前没开门,他们没发现您啊?”
这个猜测并不合理,但林思一下子想不出别的可能。
她来得晚,拿不准圣医楼是什么时辰开的门,更不知道楼里的人是什么时候才发现有女子在队伍里的。
“不能!”大娘被她说得都急了,哎呀地一声絮絮叨叨扯起来,“那楼的门就比开城门的时间晚了一点点,楼里人换了两三个,指定能看见我啊。”
“再说了,我开城门前就到了,前头有十来二十个人。里头还有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呢。老太太都进去了的。”
怪事。
老太太进得,男子进得。其余女子进不得?
从大娘的话来看,不是一开始就是不给女子看的,而是后来。
如果不是这神医要弄什么噱头,或许问题就出在排队的人——尤其是排队的女子身上。
是谁?
林思想不通。
心中疑虑因着这几句八卦而重了几分。
走到分岔路口,道别几位大娘,独自踏上归程时,她心底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想不通,查通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