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濯打开了条门缝,走廊上的灯光不太亮,穿过门缝,落在地上又收成窄窄的一条。
门外站着两个年轻男人。站前面的穿浅棕色风衣,个子很高,容貌俊秀,鬓角修剪得整整齐齐,站后面的男人穿着西装,装了一只浅绿色的义眼,提着公文包。
“你好,江小姐。”高个男人彬彬有礼地朝她打招呼,“我叫晏……”
“我认识你。”江月濯打断他的话,警惕之心溢于言表,“你有什么事?”
晏君陇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了一下她,江月濯比照片上更显苍白瘦削,短短的头发凸显优越的五官,扶在门边的手指细长,还带着细碎的伤口。他立刻调整先套近乎的战略,单刀直入,“我想和您谈谈,可以吗?”
江月濯沉默片刻,钻出门缝,“我们换个地方谈。”
所谓的换个地方就是楼梯间,蚁巢公寓的楼梯八百年没人来过,灰积得能种花,走廊灯早就坏了,关了门就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江月濯站在楼梯上,平视着晏君陇的眼睛,“你想谈什么?”
恍然间晏君陇竟然有种在联合议会讲话时被众多大佬盯着的错觉,他定定神,将来意娓娓道出:“江女士,您知道您的矿物病类型吗?”
矿物病,又是矿物病。
江月濯眯起眼睛,“你是为这个来的?”
她的虹膜颜色偏浅,瞳孔周围有一轮金色的圆环,即使在黑暗里也宛如野兽般亮着淡淡的光,钉在人身上时更是胁迫感十足,“你想干什么?拿我当作政治筹码吗?”
“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即使是个厚颜无耻的政客,但还远没有卑鄙到会把人民当作筹码的地步。”晏君陇从容道,“我想您应当也有所了解,目前全世界算上您也仅有七位幻想型矿物病患者,其中更是只有两名的身份是公开的。但无论他们亮相与否,只有一件事毋庸置疑,那就是每一位幻想型都具备非同凡响的能力,容我大胆猜测一下,您的能力应当与温度有关?”
江月濯没说话,但是她的眼睛那轮金环已经开始慢慢旋转起来,宛如岩浆流淌。她一只手搭在金属扶手上,指尖所在之处微微凹陷了进去。
“我知道您不信任我,当然可以理解,若非必要我也并不想贸然打扰您。”晏君陇加快了语速,“但我想,我们也许可以在某一件事上达成合作。”
楼梯间倏然安静,不远处传来嬉笑打闹声,荡出轻轻的回音,那是同样住在这栋楼里的混混们。江月濯思忖片刻,问:“什么事?”
晏君陇紧绷着的脊背稍微放松了些许,“扳倒银盾。”
江月濯又沉默了。
晏君陇拿不准她的意思,其实来找她本身就是很冒险的一步棋,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查她,根本不能确定眼前的少女是否能担起这个责任,他甚至连她是否会转头就背叛都不能肯定。但他必须要冒险,银盾绝不能再继续扩张下去,一个幻想型矿物病患者已经是他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最好选择了。
这次江月濯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杨昭想要说什么,但是被晏君陇阻止了。他尝试着用更柔和的语气说:“江女士,您是有什么顾虑吗?”
“你知道我和银盾有仇。”江月濯轻飘飘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晏君陇的笑容依旧完美,“恕我直言,您在谋杀孙伟时处理得还不够完美。当然,我并没有指责您的意思,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适当的流点血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说实话,你有那种我很讨厌的政客腔调。”江月濯说,“但你提出的合作我很感兴趣,能接着说说吗?”
晏君陇知道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她已经动心了,接下来他只要拿出来足够多的筹码,或者说,诱惑,她就会踏上他们的船,成为一把无所不利的尖刀。所以他收了一点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假,“银盾太贪婪了,他们的手伸得太长,垄断了几乎所有的兰金,我们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更严重下去。但是银盾同时也非常谨慎,他们豢养了一大批私人武装,只要这些雇佣兵还在为他们卖命,我们就很难动他们。”
“我猜,这就是你想让我来处理的部分?”
“是的,江女士。”晏君陇的嘴角垂下,眼睛睁大,这让他看起来非常诚恳,语气也严肃很多,“我会为您提供足够的武器和情报,方便您展开行动,而且,在行动过程中银盾多损失几个人也是可以理解的,您怎么看?”
“听起来倒是对我蛮有利,”江月濯说,“那你又如何证明你不会把我卖了呢?”
“这我没办法证明,毕竟我们不能签合同。”晏君陇耸耸肩,“这样吧,为表示诚意,我先送您一份见面礼如何?”
他转身,杨昭已经自动自觉地打开公文包,递给他一只小盒子。晏君陇打开那个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两支针剂,针头是封死的,里面的液体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淡蓝色光芒。
他把针剂递到江月濯面前,“这是维萨里公司出品的特级抑制剂,只要一支就可以保证一个月内异变程度都不会加深,即使频繁使用异变能力也一样。用这个作为礼物,想必您也能确认我的诚意了吧?”
江月濯拿起一支,这一根针管里药剂最多也就10毫升,药液里有非常细碎的颗粒物,需要非常用力去看才能看出是一个个的三角体,就是这些颗粒发出的蓝光。针管上刻着标志,是一杆倾斜的天秤。她放下针剂,说:“好,我同意。”
她抬眼看着晏君陇,语气稍稍加重,“但并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或者是这两根针剂,而是你的演讲。”
晏君陇眨眨眼,“我的演讲?”
“你承诺每个人都有工作,凭借努力就可以过上更好的人生。”江月濯说,“也许你只是为了拉我们这种底层人的选票,但我希望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晏君陇一滞,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江月濯没在意,她拿过那只小盒子,把针剂装在里面封好,远远朝家的方向投去一瞥,“对了,银盾可能会查到我,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派人保护一下她?”
晏君陇瞬间会意她说的是谁,点头,“这是当然的事。”
“既然初步的意向已经达成,那我就先走了,有事再联络。”
江月濯转身离开楼梯间。
晏君陇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江月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顺着楼梯慢慢向下走。
楼道里实在太黑了,杨昭怕晏君陇摔着,打开手电筒。
手电筒锐利的光柱投在地上,照映出升腾起的灰尘。灰扑扑的尘土落在晏君陇衣摆上,擦出奇怪的花纹。
“晏哥,”杨昭跟在他身后,扑了两下后衣摆,“您真的觉得那个……值得信任吗?”
“我不知道。”晏君陇说,他的心脏此时跳得很快,“但你也明白我们此时并没有选择了不是吗。刚传来的消息,白井松平因为重病被困在荣州,一时半会没办法来兰金B区坐镇,白井樱和白井建司发生了矛盾,近期也不会来,再加上矿区出事,二队几乎全军覆没,短时间内绝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晏哥!”杨昭加重了语气,“即使、即使现在是个好机会,那个女的又是个幻想型,但能用那种残忍手段来报复的人……如果她背叛了我们,就真的没指望了!”
“杨昭,你得承认,现在赌一把比白白等待合适得多。”晏君陇大步朝外走去,一掸衣角,“手段如何并不是判断一个人的标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是否遭遇过比那更痛苦的事。我以为在荣州的时候你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了。”
离开蚁巢公寓六区时,晏君陇回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窗户镶嵌在同一面上,如同黑洞洞的眼睛们。他知道现在江月濯就在某一扇窗户后面注视着他们,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自顾自地上了车。
“……我知道了,晏哥。”杨昭不再说话,他加快几步走到驾驶室。
车辆启动,汇入了车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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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濯确实站在楼上目视着他们离开。
那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淹没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里,很快就消失了。
“江女士,”飞镜说,“我想您应当了解,面对银盾公司的清扫队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江月濯没有动,“陈星圆即使在重伤状态下都能差点杀了我,想来一队只强不弱。”
“和他们合作直面银盾清扫一队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江女士。”飞镜说,“最佳方案应当是等待唐先生打听到王东勤的所在处后完成复仇,然后远离这座城市,度过更加和平安宁的一生。”
“当初在矿坑里我就没听从你的意见,这次也一样,飞镜。”江月濯微微笑起来,“你还不够了解人类。银盾是绝不会放过我的,现在他们只是顾不上报复,一旦他们空出手来,我,所有与我相关的人,都得死。”
“……”飞镜一顿,“根据我的计算,您逃离到其他城市的存活率是77.54%,而直面银盾存活率仅为32.68%。”
“比上次高了不少嘛,都快三分之一了。”江月濯说,“而且合作还能拿抑制剂呢,那一支特级抑制剂都能买下蚁巢六区了,一下就是两支,这样的好活怎么能不干啊。”
虽然这么说着,江月濯的目光却依旧沉沉。她看向远处银白色的空轨,自言自语:“现在有两支,至少两个月内妈妈都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那您下一步的计划是?”
“睡觉。”江月濯转身回公寓,“有煜叔或者祝嘉雪的来电喊醒我,飞镜,趁姓晏的还没使唤我干活之前,先抓紧时间干掉那个王东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