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落针可闻,只见谢荐衣将双刀拼成一把,二瓣命心从心脉起始,莹莹汇向四肢百骸。
她左手两指并起,抹过刀身,又横刀一甩,炽热的火焰立时从刀上熊熊燃起!
点燃了刀刃后一颗雄心壮志的心。
“心法刀相!她怕是已经筑基后境,快要结丹了。”
“可是我已经步金丹了,仍然用不出来法相啊,她的心法也许比刀法还要好呢。”
观战席议论纷纷,场上的弟子们却鸦雀无声,失神地望着他们的同修。
李允抬了抬眉毛,刀再次蓄势而发。
原来还藏了这一手。
谢荐衣手中的火焰刀先行狠狠劈杀而去!
两柄刀一碰,火焰沿着李允的陌刀攀至他的袖口,李允立刻运起刀风,才发觉她的火焰并不好熄灭。
谢荐衣不给他破招的空当,趁机发力,不停挥刀斩向他各个空门。
虽然对他来说只是如犀牛鸟一般,不痛不痒,但李允的灵根是木,天性惧火。
身上沾染着谢荐衣的火,刀劲便不如之前狂放。
两个人都沐浴在火中,她在计数板上的分正在迅速回正。
“来啊!”
清声大喝后,她将刀舞得像一杆阵前旌旗,大开大合,力重万钧。
在这杆旗后,没人再任她单刀对打,青衣弟子们都拼着最后的灵力拎刀攻去。
一呼百应。
“快起来,拼了算了!”
“趁现在,能有几分是几分吧。”
白衣举旗,青衣纷纷响应而来。
寒光弥乱,唯有一柄火焰刀分外醒目,冲在最前方,如号角似先锋,磅礴激昂。
刀锋锐利,剖洒鲜血,当我无惧命悬一念,什么才能让我恐惧?
“你也发现了吧。”云逸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谢荐衣,对雁桃说。
雁桃半张脸躲在自己的手后,却忍不住从指缝里观看,为她几次惊险得分而感到高兴。
“什么?你是说看衣衣战斗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吗。”
“你看她那神气的模样,真让人热血沸腾,想跟随她一起打!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成为强大无匹的修士。”
云逸的眼睛亮晶晶的。
云简在一边听着,沉稳开口:“刀相确实不错,就是有些自噬伤己了。”
沈执琅整场比试都十分沉默,一直注视着他的师妹,眼神专注。
钟声终响,李允顶着一身化为焦炭的外袍站着。
场上所有刀堂弟子都形貌凄惨,但没有一个人是哭丧着脸的。
大家的目光齐齐看向计分板,又一起转向谢荐衣。
“可算完事儿了,唔哟。”有人卸下了劲,躺倒在地。
“不错,我也能拿到中游,看来还是有潜力的嘛。”有人腿肚子不断发颤,嘴上却撑着。
周传看了看自己的前排名次,又看向正前方那道身影。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张总是攒着拼命劲的脸都舒展开了。
不服不行啊。他暗想道。
还真是永远比我强。
李允也在看计分板,刀堂新弟子已经很多年没能在大考中取得过这么好的结果了。
这次新弟子们步金丹后,想来能分到品质不错的法器,也能挑选历练之地。
谢荐衣已经是个血人了。
她站在狼藉的战场上,刀火熄灭,露出和主人一样狼狈不已、染着血与尘的外观。
胸膛上下起伏着喘气,她双臂都在抖,凭借刀的支撑才能站立。
眼神却如黑曜石般显得黑亮,神色酣畅淋漓。
她回头望向观战席,寻找着什么,而后定住目光,得意扬脸,露出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容。
如此天资卓绝,纵横意气。
许多人看在眼里,终于将她的名字、容貌、身份对上号。
她是择道三年,与文群玉战至平手,获得今年刀修第一名的见雾峰二弟子——
谢荐衣。
*
浮云蔽日,云岩的屏障落下。
外界嘈杂的声音入耳,观战席的所有修士都陆续起身,有的御器向云岩飞来,有的商讨着转身离去。
李允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擦了擦刀,示意刀堂高阶弟子们上前来,他乘着放置在云岩周围的云朵状飞行法器远去了。
刀堂的师兄师姐们走上云岩给一众弟子分发补气凝血丹。
柴闻之率先走到谢荐衣面前,微笑道:“恭喜谢师妹拿了今年的头名。”
话语间,他抬起手将一枚银色丹丸递过来。
谢荐衣伸手去接,精疲力竭间蓦地发现他今日所穿的衣袖上有一片纹路,形如湖中月,那纹路她好像曾见过。
是什么时候呢?
身体已经累得脱力了,识海内却在狂风暴雨。
思绪飘回秋日夜宴那晚,有风吹拂帘幕,露出一片衣角,神仙曲还响彻在耳边!
是了。
电光火石间,她浑身寒毛倒竖,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人是你杀的,对吗?”
柴闻之拿着丹药的手一顿,看向她:“谢师妹说什么呢。”
“你手上的茧,不只是握刀留下的,相比刀法,你其实更擅长奏琴。”
柴闻之将手撤回,冷静地望着她,“我曾学过琴,有茧很正常。”
“你为何杀人,若是私仇,怎么偏偏选在秋日夜宴?
要么你想趁乱将水搅浑,栽赃嫁祸;要么......同为擅于奏乐之人,你的计划与天音门相关?”
“就算那日我是技痒奏了一曲,你凭什么认为我杀了人?”
文瘦的男修状似关怀:
“谢师妹是今日太累了吧,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曲子不对劲。我是泥耳朵听不出来,可是有人听出来你改了节奏。这节奏改动后,像是......”
谢荐衣尽力搜索云逸那日回程所说的话。
“像是为了传递讯息!”
“那日过后,宗内恢复风平浪静,再次起事,便是大阵被破,贼人入侵见雾峰。这两件事可有关联?”
谢荐衣越说越悚然。
她试图从柴闻之的脸上找到异样,可柴闻之还是那副温厚的模样,沉默地看着她。
“难道你那日,是为了给贼人传递情报……你要对见雾峰做什么,不对,你要对我做什么?”
她的脑海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
“谢师妹,我与你相识良久,直到今日你还完好无损站在我眼前呢。”
“别人不知道,我却听见了,那几名贼人认出我后,说要活捉我。踏入见雾峰绝不像长老们所言那般只是碰巧,你们是专程而来、有所图谋。”
谢荐衣死死盯着她面前这位尊师重道的同修。
“你们究竟达成了什么阴谋,你冲我而来,为此不惜伤害我的家人,为什么?”
“为什么?”
柴闻之突兀笑起来,纤纤文质的气韵配上他的笑容终于浮现一丝怪异。
似乎终于有一句话,说到了他想听的。
他平静地回答了她,像是解答她一个关于刀法再平常不过的疑问。
“有些东西,比如你,出生在世上就是罪孽,只有被千刀万剐才能赎罪。”
“什么?!”谢荐衣被他话语里的透骨恨意所震惊。
“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柴闻之不再回答,谢荐衣转而问道:“既是冲我而来,那你为何要杀害冯落?”
“他耳朵太好使了,听出了不该听的讯息,这个答案你满意否。”
柴闻之似乎倦了,连伪装都不想再与她伪装,他将装着丹药的锦袋随手收起。
他身上心法光芒突然大盛,谢荐衣防备多时,立刻取刀与他对打。
谁知他手中心掌白光亮起,竟朝着谢荐衣腰间的香球而去!
那是师尊送她的金球,因今日师尊无法到场观看她的比试,才特地佩着,就像师尊也陪着她一般。
“是他!他是杀害冯落的凶手!”
谢荐衣往侧里一滚躲开他这一掌,大声喊道!
突兀的一嗓让附近的弟子和师兄师姐们皆面色迷茫地望过来。
见到谢荐衣与柴师兄动起手来,虽不解真意,但都逐渐聚拢过来。
“发生了何事?”
一击未成,柴闻之拔刀一把敲击在谢荐衣背后的灵根上,谢荐衣灵根处传来巨痛,瞬时冷汗布额,栽倒在地。
她刚比完一场大试,哪还有半分灵力。
旁人眼见这一幕,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不少人上前来想要扶起谢荐衣。
“柴师兄,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柴闻之抢在所有人之前将谢荐衣拽起,他揪住谢荐衣的头发,眉间的界域标识灼亮。
杖刀出鞘,布满密麻异文的刀横在谢荐衣颈间,扫视涌过来的众人,说道:“我看谁敢过来。”
众人脸色遽变,恐惧的氛围弥漫开了。
柴闻之附在谢荐衣耳边和颜悦色地说话,像是松了口气:“我以为你真的到死都会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呢。”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如果让你就这样死,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森冷的口气,毫不避讳的憎恨如毒蛇吐信般萦绕在她脑中。
刚刚赢了考试的那股纵情的意气慢慢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很陌生、沉重的情绪。
直言相向的恶意比刀锋还利,迫不及待等她成长,好涌向她,吞没她。
观战席的几人乘着法器降落到他们身边,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
“衣衣!”
“发什么疯啊你,姓柴的,快放手!”
雁桃和云逸跑来,担忧地望着被挟持的谢荐衣。
“柴闻之,你这是要干什么?!放开她!”云简沉着脸呵问。
沈执琅站在众人最前方,只离柴闻之三步远,他注视着柴闻之横在谢荐衣颈间的杖刀:“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开口了。”
柴闻之的视线转向他。
书生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你还真想护一辈子啊?小心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