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已分明。
林妍偏头,看了秦小六一眼,回头抬手虚压了下,呐喊声顿时一静。
“屈赐。”林妍点他。
屈赐大步上前,“末将在!”
林妍问,“哪里开始闹的事?”
屈鸣道:“第二军与第三军。”
“从现在起,挨个盘查,哪里传起的消息,哪里挑的事。”林妍决不许自己军中有如此毒瘤,道,“彻底清查。”
第二军士兵喊道,“老子不服!老子就发了几句牢骚,也没别的意思,是近卫营和第一军先动的手!”
林妍赶到之前,青衣军内里已发生过好几场摩擦了,第一军与第二军、第一军与第三军、甚至第二军、第三军之间,都干了不少架。
林妍向屈赐核实,问道,“当真是近卫营和第一军先动的手?”
屈赐道:“是。”
林妍向着人群就问:“是谁!”
她话落,韩辑带头,人群里就走出十几个多多少少都有些披红挂彩的人来,“我!”
跟随林妍多年的将士都知道,林妍军令严,处事又公允,青衣军内严禁械斗,他们是犯了大忌。
几十人在前面站成一排,抱拳道,“请将军治罪!”
林妍从他们脸上一个个看过,沉声说道:“记功一等,擢升一级。”
众人愕然。
有第二军的人问:“凭什么!”
“凭他们还记得青衣军的大将军是我!”林妍当即怒斥道,“主帅被辱还忍气吞声,何来男儿血性!我青衣军军威何在!不愿意在青衣军的趁早滚蛋,吃我青衣军这碗饭的,就给我记牢了你们主帅是谁!”
这才是他们追随的林帅!
第一军与近卫营众将士齐齐一震,高声应道:“是!”
消息这么快传入军营掀起风波,说青衣军里没有有心人的内应,林妍魏钊屈赐几个青衣军主将谁都不信。
林妍留在了军营,连夜审问,安排盘查军中内奸事宜,直到次日将将黎明时候才匆匆回府。
披风上落了雪,林妍解了披风,抖了雪进屋,看见夏莹支着头坐在四方小桌旁,屋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夏莹在房里等了她一宿。
见了林妍,夏莹忙起身,问,“怎么样?”
林妍有些疲累,自觉她的精力是真的不如前些年了,咳了几声说道,“安定下来了,昨晚在排查奸细。你一晚没睡?”
“出了这样事情,提心吊胆的,怎么睡得着。明月姐姐也担心你一宿,方才才算劝回去了。”夏莹给她倒水,“半夜里听见你们军营那边传出来‘滚出青衣军’的声音,吓死了,还以为说的是你。”
林妍说着不是,“他们喊叫闹事的人滚呢,”林妍说着拍了下夏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让你们担心了。”
林妍说罢又一阵咳嗽,止不住的咳。夏莹一面给她拍背,一面用手背去试她额头的温度,林妍挡开夏莹的手,道,“没事,我没有发热,老毛病了。你回去休息吧,天都快亮了。”
夏莹看着她心疼,握了林妍的手,忽然说,“妍儿,你去菀南吧。”这两年林妍的处境夏莹都看在眼里,为了朝政心力交瘁,时常挑灯至黎明,斡旋在摄政王、林氏、旧将、清流与前朝旧臣之间,小心翼翼维系着每一方的平衡,实在是……才十八岁的姑娘,竟生了数根白发出来。更不要说她与轩明,平日里说话一半都打着机锋,夏莹都替林妍活的累!
林妍听了一愣,苦笑了声,轻笑着说道,“你说什么傻话呢,熬了一宿,把你脑子累糊涂啦?”
“我认真的!”夏莹坐在林妍身边,殷殷劝道,“楚四少爷他……他那么疼你,必看不得你这般辛苦艰难!”
林妍的笑意一点点冷下去,把手从夏莹手中抽出来,垂眸道,“不可能的。夏姐姐,以后这话,你不要再提。”
她可以一走了之,可青衣军,怎么办?第一军与近卫营的将士如此护她,她怎能弃数万将士于不顾?要么兵变,带着将士们杀出西雍——那必定会死很多人;要么她逃——她的嫡系会被清算,同样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你回去休息吧,”林妍对夏莹下了逐客令,“我想静一静。”
夏莹知道不好再多留,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地走出了林妍的屋子。关上门,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压抑着的咳嗽,一声连一声的急促,又有慌慌忙忙找水的动作声,但似乎剧烈的咳嗽喘息下,又打翻了茶盏……夏莹听得揪心,几次想推门进去,却最终,叹息一声,离去。
林妍心绪乱,咳嗽又重,睡也睡不着,天边亮起微微晨曦,小雪转成了鹅毛大雪,林妍沿着回廊,伴着一廊灯笼暖暖融融的烛光,慢悠悠地踱去了书房。
一夜冬雪落,两树梅花开。
三年了,两株梅花在今年重新盛开,一株红梅娇艳,一株白梅孤洁。
小时候林妍不懂事,折枝种梅,楚奕也陪她玩,悄悄的把她早已枯死的梅枝换了幼苗。只是过了年林妍就离了府,再没有机会看红梅盛开的时候了。后来,楚奕大约是觉得一株红梅太冷清孤单,又移了一株白梅树,栽在红梅旁边。
两株梅树足有一二丈高,林妍仰头伸手,冰冷的指尖抚过红梅花,抚过白梅瓣,最后扶着白梅花树,她捂着揪疼的心口,慢慢地半跪了下来。
寒风吹过,吹落一树花瓣,合着轻飘飘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林妍发间,落上肩头,像眼泪,像叹息。
林妍低低地,忍声哭泣。
她没有想到,昨日的那种场合下,轩明居然没有维护她一句,叫她那般难堪!
更没有想到,那样的情景下,轩明居然对她连声追问,没有给她留一丝余地!
甚至于……他竟会以此为契机切口,鼓动青衣军哗变!
林妍心知肚明,轩明从没有放弃过向她的青衣军中安插人手,能这般快搅动青衣军哗变的,能叫魏钊与屈赐两个人联手都压不住哗变的,只有轩明出手!
当真是,寒透了心!
是痛彻心扉的疼。
捂着心口,心里揪心的疼,压不住连声咳嗽,肺叶也呛得生疼。
林妍倚着梅树默默地流泪,她不禁地想,若是发生在她与楚奕之间……不,没有如果,如果是楚奕啊,林婧根本就不可能走到她眼前!
楚奕会悄悄地把林婧从袁远手中截下,然后在一个隐秘稳妥的地方,安排她姐妹两个会见。
楚奕会在她开口阻拦袁远的那一刻就察觉到她的态度与弦外之音,根本不可能让她面对这样的场面!
若是楚奕……林妍啜泣,袁远之流根本就不可能生出这一码事端!旧时京里人都知道楚四少爷多维护他的“红颜知己”,折腾这样一出,伤不到她分毫,只会把楚奕得罪个通透,纯是自讨没趣,自找麻烦!
就像那年,那个不知哪里来的知州夫人,满口难听话的把软玉楼上下骂了个遍。她气不过,叫护院们绑了那夫人丢回她府上,她犯了“以贱犯贵”的律法大忌,却在被押上京兆府过堂时候,楚奕急匆匆地赶来,挡在她身前说,“抚影姑娘胆子小,见不得公堂审讯。不如请她先回去,楚某在此,备大人审讯?”楚奕送她回软玉楼,她自知给他惹了麻烦,楚奕却说,“没关系,妍儿,交给我来处理。”楚奕对她的维护,是真的不容她受一点委屈。
楚奕对她无条件的呵护包容与信任,是哪怕经过了豳和府的背叛,也没有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是哪怕自毁暗线,也要先保她的安全。
去菀南,多好啊。有她,愿意拼命的人。如何不想去呢?可林妍不是放不下西雍的权柄,她放不下的,是军屯。是她靠着五十万青衣军,攒了两年、或者还有第三年的粮仓。为此,她甚至授了于英那个暴脾气的姑娘先斩后奏之权。
林妍当然知道叫于英那个认死理又坏脾气的姑娘督军有什么后果,可没有办法,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有于英这个不问青红皂白就砍人的暴脾气才镇得住敢打这批粮草主意的人!这两年,参奏于英独断专行的奏折足有两尺多高,全被林妍拦了下来,轻描淡写地推搪过去。青衣军旧将对此多有不满,说她一向公道却独偏宠于英——其实不是她偏宠这唯一一个随她打江山的姐妹,而是于英所行之事,就是她要做,却不能直接去做的事情。
天上掉不下粮草,只有地里,有人,才种的出来。江北民不聊生,易子而食,那得是多大一个无底洞要填?什么时候楚奕北上,林妍早已打定了主意,她攒下的粮草,就想办法转运去江北支援。
所以,林妍只能在西雍,牢牢地握住权力,而不能去菀南。为了北伐的大业,她与楚奕,注定是要天涯分隔,一江两岸。
大抵是日后,我守平江南,君伐平江北。日日思君不见君,遥望平江水。
可是,林妍一个人,靠着白梅树。寒香阵阵,林妍呜呜咽咽哭的泣不成声,她真的,好想他,好想他……
少爷啊,我,好想你……
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宋·李之仪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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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两株梅花在今年重新盛开,一株红梅娇艳,一株白梅孤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