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大羊缓缓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待视线聚焦,他才看见床的另一边躺着一个人,脱口而出一句“卧槽”,“哥?”
正闭目养神的祝栩宁“嗯”了声,睁眼看了大羊一眼,就又合上了眼。
大羊刚想问他是不是昨晚一整夜都在他家,但眼睛比嘴巴更快一步,发现了祝栩宁右手上的伤口。
“哥你的手…?”
大羊翻下床就要去找药箱。
耳边来回踱步找东西的窸窣声吵的祝栩宁睡不着,“别找了,我睡一会。”
“手不用消消毒吗?看着挺严重的。”
尤其腕骨处,都已经肿成了大包,整个手背也因为充血发青发紫,“你晚上干啥了这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
祝栩宁翻了个身,背对着大羊,“从房顶上掉下去了。”
大羊大吃一惊,“就跟傍晚那会儿我用绳子栓着你的腰让你倒挂在房边那样?”
祝栩宁没吭声,算是默认。
半晌,大羊才憋出一句:“哥,你真的牛。”
没一会儿,祝栩宁听见大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是掀开帘子走出去的声音。
四周恢复宁静,他忽然睁开眼睛,眼底不见一丝睡意。
昨天晚上,严茗问了他一些关于当年他父亲逝世前在船上发生的事情,起先他对严茗瞬间充满了警惕之心,只是严茗正沉浸在卧底角色扮演的兴致当中,并未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眼下正是深入了解的最佳时机。”
这是严茗的原话。
一个只要情绪激动就会掉眼泪的男人,他是不会觉得他有这个能力,即使这个人现在和他的关系很亲密,但还差得很远很远。
一起吃喝玩乐无非就是吃饭喝水多一张嘴的事,就和呼吸一样,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可严茗说:我不希望过去像一条无形的枷锁一样困着你,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想以后的每一天,你都是幸福的。
他被冰雪尘封了十多年,他的世界坚无可摧,他心冷情漠,深知绷紧的心脏只要稍微有些松动,那些冰封的霜雪就会开始融化。
人有了软肋,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他说服自己冷静,死守严防好心门,可最终还是败给了严茗赤诚滚滚的目光。
他心疼却不同情,柔软却又那么坚韧,像阳春三月轻抚过脸颊的微风,似秋日雨后挂满水珠的簇菊。
严茗捧着他的脸,像哄孩子一样夸得他处处都是全世界最好的,连他的眼睫翘起的弧度都说是全世界最优美的。
祝栩宁。
他唤他的名字,总是温柔又缠绵。
他听着,也会有种自己的名字就是全天下最好听的名字的错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雪了,他也快忘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是什么感觉了。
所以他松了口,告诉严茗当年父亲去世当天,是从杜家的渔船下来的。
他从心底是不指望严茗能为他做成些什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枯草遍布的脚底,确实望见了一汪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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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昨晚也没吃东西,饿了吧?”
杜承良母亲掀开门帘进来,引严茗到另一间屋子去吃早饭。她饱经风霜的脸颊蕴着岁月沉淀后的温柔,和杜家冷眼瞧人的模样不同,她眼底的善意更像是被长久鞭打过后依然热爱生活的沉甸甸。
“睡得好吗?”杜母又问他。
严茗紧随其后掀开帘子进去,里边只有坐在轮椅上的杜唯光,他面前放着一碗满满的大米粥,旁边的小碟里是腌制的小黄瓜和胡萝卜。
“没睡。”
严茗目光直望着杜唯光,似是炫耀他们儿子多没良心那般,声音重重道:“昨天他走之前把我绑起来了。”
杜母有些意外。
刚才她进屋的时候,也没见着严茗被什么东西绑着。
看出杜母的诧异,严茗又说:“后来我找了把剪刀弄开的。”
杜唯光收回目光,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
杜母淡淡一笑,只是新盛了一碗粥让严茗喝。
把碗放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杜母的手腕隐隐也有一圈红痕。他下意识去看杜唯光的手腕,可惜杜唯光穿的长袖,袖口刚好挡住腕骨。
早饭吃完也没见杜承良出现,严茗去了趟厕所,结果一出来就看到堵在厕所门口的杜唯光,他不禁无奈摇了摇头。
“不用跟我这么紧吧?我又不跑。”
严茗扫了眼搭在杜唯光腿上的毯子,一边鼓起,另一边明显下塌,“再说我要是真想跑,你们也拦不住。”
主要是在杜家也还行,除了跟杜承良说话跟对牛弹琴一样。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儿,还能给祝栩宁剩点饭钱。
人质当到这种程度也挺幸福的了。
杜唯光哼了一声,“心宽体胖。”
“你说你自己吗?”严茗道。
“早啊!”
房顶上传来一道声音,严茗和杜唯光都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只见大羊趴在房檐朝他们摆手。
大羊问:“今天还不出海打渔吗?再晚两天海里的鱼都要被隔壁村的捞干净了!”
杜唯光又哼了一声,不知道哪个声调刺激到了大羊的笑点,大羊笑的停不下来。
紧接着大羊旁边也探出一颗圆丢丢的脑袋。
祝栩宁一双眼只望着严茗。眉目传情。
“你们吃饭了吗?”严茗冲着房顶问道。
祝栩宁点点头,“吃了。”
“在你喝了一口米粥的时候,我们就开吃了。”大羊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梨,问严茗:“吃吗?”
严茗招招手,双手捧着做好接的准备:“吃!扔吧。”
…
杜唯光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不经意一看,还以为他睡着了。床上的老头一动不动躺着,按说杜明德是杜唯光的父亲,可杜唯光丝毫没有喂点水或者给杜明德输点营养液什么的想法,就跟木偶似的杵在那儿。
电视剧里上演着争吵剧情,剧外场面尴尬怪异。
刚才一颗梨从房顶被大羊丢下来的画面历历在目,杜唯光终于忍不住睁眼问严茗:“你们三个每天都一起吃饭?”
“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严茗立马从电视剧里抽出,警惕地打量杜唯光。
杜唯光感觉问不出来什么,就又说:“你看起来跟祝家那小子关系还挺好的,你为什么会跟他走那么近。”
这倒倒没什么好掩饰的,严茗直截了当道:“因为他跟你们不一样啊。”
“哪不一样?”
“他不会把我绑在广场烧我。”严茗斩钉截铁。
杜唯光:“你太天真了。”
严茗舒了一口气:“就当我是吧,想那么多有用吗?”
…
杜承良也不知道受到了哪位高人的启发,傍晚天黑之前,他带人疾步冲进杜明德房间,支好担架把杜明德抬上车,一小时后在医院门口停下。
严茗不禁挑了下眉。
终于知道生病要来医院这个道理了,不简单啊。
检查室外,严茗昏昏欲睡。
一旁的杜承良看不惯,过去就踢了他一脚,“真没见过这种没良心的人。”
严茗:“?”
严茗:“你在说我吗?”
杜承良没接话,直接瞪了他一眼作为回应。
就是这记白眼,直接把严茗逗笑了。
他张嘴打了个哈欠,“在里边的人是你亲人,跟我又不沾亲带故的,再说你都没怎么着呢,我要是又哭又叫的,人家不知情的医生还以为我是你爷爷藏在外面的私生子呢!”
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你他妈!”杜承良气得直跺脚。
严茗耸耸肩,“你见过我妈?”
杜唯光叹了口气:“都消停会吧。”
没多久,杜明德被人从检查室推出来,直接带去了病房。
直冲着病床的位置,有一个陪床椅,严茗刚瞅见就大步流星走过去,直接把陪床椅占了。
跟祝栩宁在一块的这段时间,他从祝栩宁身上学到了不论什么环境下都要对自己好点的道理。
杜承良计划明早出海,但医院这边又不能离人,杜唯光让妻子跟随儿子一起回去,杜母说杜唯光本就行动不便,留他一个人不放心,于是他们两个都留在医院,杜承良自己开车回去了。
听见窗外有小猫叫,严茗半跪在陪床椅上,趴在窗台往外看。
不料鼻孔突然有一股暖流流出,他下意识抬手摸,结果摸了一手血,于是连忙仰着头往厕所跑,严茗就着水龙头洗了半天才止住血。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感觉口腔还有铁锈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鼻子。
“……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杜承良已经走了,就留那个腿脚不便的,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严茗不禁一愣。
怎么他听着有点像是钱米婆的声音。
不过也可能是错觉,毕竟他跟钱米婆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着了。
如果真是钱米婆,那最近渔村流言纷纷,都说杜明德这次晕倒是和钱米婆给他的方子导致的,钱米婆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也是“顶风作案”。
严茗轻手轻脚贴着墙壁,听了半晌也没听到有应答,只当是自己最近神经过敏幻听了。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听见钱米婆的催促声:不能再等了小宁!
小宁?
祝栩宁?
严茗屏息凝神。
“一会儿我想办法把严茗引开,你趁机进去把他的呼吸机拔掉,不会有人知道的。”钱米婆义正言辞道。
祝栩宁摇摇头。
弄死杜明德轻而易举,他更重要的目的是要从杜明德嘴里得知他父亲曾经在船上遭遇了什么。
“你是不是跟严茗在一起时间久了,怎么变得这么优柔寡断?”钱米婆呵斥道:“变得都不像祝家的人了!”
“如果杜明德真出什么岔子,杜承良不可能放过严茗。”
钱米婆眉头紧皱,难以置信地仰望着祝栩宁,“你说什么?”
严茗笑呵呵的脸庞浮现在眼前,祝栩宁深沉的眼底多了一丝柔软。
“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眼看就要劝不动了,钱米婆立刻道:“你当初救他是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我说过他会给人带来好运你才把人带到你那的吗?现在这是怎么了?机会摆在眼前就这么放弃了?”
严茗只觉得自己四肢发麻,头脑昏沉胀痛,他连忙抬手扶墙,才不至于狼狈摔倒在地上。
钱米婆说什么?
祝栩宁救他是因为…那些毫无根据的好运迷信?
他的胸腔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呼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