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严茗双肩内扣,情绪低落地绕到三轮车前座。
祝栩宁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如炬直视严茗。
“怎么了?”
严茗看了他一眼,闷闷道。
一开口,祝栩宁就听见他细若蚊声的哭腔。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甚至算不上是件事的这么一来一回的拌嘴,严茗自己心里也清楚,可泪失禁体质作祟,他控制不了。
尤其刚才祝栩宁搂着他往外走的时候,大羊眼里的嫌弃,让他不知所措到爆。
就是心里跟明镜似的,才更明白,如果掉滴眼泪,显得自己心眼比针尖还小。但他本意不是这样的。
“在这等我。”
祝栩宁撂下四个字便转身折回输液的屋。
只愣住三秒,严茗就猜到了祝栩宁的用意。
他拔腿跟过去,可惜还是晚了,他冲到门口的时候,祝栩宁已经开口了。
大羊脸色不太好,可能祝栩宁说到了他,大羊抬眸朝门口看了一眼。
其实真没什么,当时祝栩宁只要抱抱他,或者冲他笑笑,他能把那股邪劲压下去。
偏偏没有。
祝栩宁脸色很沉,不用猜也能知道,刚才他肯定是去教训了大羊一番。
在屋里,祝栩宁到底对大羊说了什么,严茗没听见,只感觉到,他周身的空气在凝固,掺杂了不开心。
骑三轮车回家的路上,两人听见另一条街传来的鞭炮声,喇叭里喜庆的戏剧不绝于耳,鞭炮燃尽后飘向空中的气烟好像都带着喜悦的味道。
严茗感觉到祝栩宁紧挨着他的腿在鞭炮声响起开始,就僵硬的厉害,鞭炮声消失,笼罩在他周身的神秘气息才渐渐变弱。
他们没回渔村的家,祝栩宁一路骑到海边草屋后边,把三轮车停在椰子树下。
“严茗。”
路上一言不发的祝栩宁终于开口。
沉浸在内疚和委屈中的严茗惊愕抬头,对上祝栩宁如匐丛待捕的雄狮般黑色瞳仁,“嗯?”
“跟我好如果还受委屈的话,”祝栩宁抬手,指腹轻划过严茗眼角,“我就不跟你好了。”
“我没——”
严茗下意识反驳,一张口,眼睛就酸的更厉害了。
他垂下头,自嘲地笑了,“我就这毛病,我心里其实一点都没事。”
为了让祝栩宁更加相信他说的都是真心的,他扯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扬头对祝栩宁说:“这是典型的理智控制不了生理反应。”
良久,见祝栩宁点了点头,严茗才褪去急于希望别人理解并且不被误会的心,连嘴角的笑都自然了不少。
下一秒,他的脸被人捧起。
急促的吻刹时落下,细细碎碎落在他的左边嘴角,又辗转挪到右嘴角,最后灵活地撬开他的唇齿,卷起一阵热潮。
严茗被吻得头脑发昏,耳尖滚烫,大口呼吸了半天,才懵噔地问道:“你怎么突然——”
祝栩宁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这瞬间,他的眼里好像有星光。
他掰过严茗的脸,让他面朝自己。
男人微红的眼角混杂着甜腻,清澈的眼睛泛起一抹让人一眼望穿心脏的水波。
他微微一笑,哑声说:“这应该也是典型的理智无法控制生理反应的一种。”
“你这人真的…”
“我这个人怎么?”祝栩宁笑着反问。
严茗忽地笑了。
零度以下的过冷水,磕在地上会迅速结冰,祝栩宁就是那个冰晶过半时迅速出手阻止他完全冰冻的人。
一个吻。
彻底溶解尘封。
“你这个人很好。”
祝栩宁捂眼失笑,笑得胸腔微微颤到停不下来。
“你干什么?”
严茗伸手扯他的捂眼的手,自己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真的好奇你考教资的时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
“我教资是靠实力考的好吗?”
严茗瞥见直升机在缓缓下降,他没好气的推了祝栩宁一把,“就知道你又要说我词语匮乏!”
…
“‘头脑简单’这个词就等于大羊,”祝栩宁主动揽过搬餐箱的任务,边走边说:“小时候他爸醉酒从船上掉下去,打捞队把人捞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生命体征,当时葬礼都还没办,大羊他妈就跑了。从那开始,大羊就一直跟在我家。”
说着,祝栩宁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好景不长,没多久我家也一片稀巴烂。”
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大羊被人说是克星,命硬,跟他走的近的人都不会有好运。
风言风语的,大羊把那些难听话听进了心里,逐渐也觉得那些人说的对,于是刻意跟祝栩宁保持距离。
才八岁的小孩,脸皮薄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
所以渔村谁家办喜事或办白事的时候,他就厚着脸皮去人家家里蹭吃蹭喝。时间久了,外面就开始传大羊因为死了爹没了妈,受不了刺激得了失心疯。
严茗抬手绕过祝栩宁,在他侧腰拍拍。
“所以…”
把餐箱撂在地上,祝栩宁顺手握住严茗虚扶在他腰上的手,“心里觉得不舒服就说出来,我不希望你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不高兴。”
“你男朋友没那么小心眼。”
严茗从他掌心抽出手,蹲在地上打开餐箱,拿起餐盒递给祝栩宁。
“男朋友?”
祝栩宁轻呢地重复了一遍。
“吃饭。”他抓起严茗的手,连人带最后一盒餐盒一并接过,“男朋友。”
严茗激动地边跺脚边打开餐盒盖子,“咱赶紧吃,完事给大羊送点过去,他肯定饿了。”
-
就冒了几个水痘,卫生所的老医生一口气弄来三瓶乱七八糟的药挂在勾上。
眼瞅着时针转向下午一点,大羊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蓄了一眼眶的水雾,他百般无聊地揉了揉眼睛,紧接着肚子又凑热闹似的叫了好几声。
他懒懒看了眼第二瓶药,马上药没该换瓶,“医生?医生!该换药了!”
大羊扯着嗓子喊了一通,远远听见医生应声儿,他才又躺回床上。
“……问你话呢!听没听见?”
外面男人粗嚎声听得大羊立马睡意全无,他激灵坐起来,伸着脖子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翅膀硬了是吧?长本事了,敢跟你老子甩脸子了啊!”
男人继续嗷叫,大羊正蜷腿准备站床上看个清楚。
结果余光瞥见吊瓶里的药水已经没了,现在已经顺着细管流一半了,吓得他立马跳下床,抓起挂在挂钩上的药瓶,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医生——!我药要没——Duang!”
他一身莽劲往外冲,完全没想到外面正好有人低着头往里边进,结果一身劲全撞对方身上了。
“你眼瞎是——”
长发,大眼睛,瘦小的身体。
女孩儿。
“对。”女孩水汪汪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他,声音平静:“我眼瞎,你有什么意见吗?”
砰砰…砰…
大羊捂着胸口,僵硬着身体侧身给她让路,“没…没意见。”
“大羊,你挂个吊瓶叫我叫了十七八回,”老医生手上拿着两瓶药过来,张嘴还要说什么,看见大羊肿成大包的手腕,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安安生生躺那输完最后一瓶行不行?”
大羊直呼冤枉:“我叫你你一直不来,不是你说的,药快没的时候提前叫你啊?”
“躺好!”
医生把他手上的针头拔掉重新扎针。
女孩儿从进门到现在没吭一声,安静坐在角落的硬沙发上,垂着头抠手指头。身穿浅色碎花长裙,下摆处露出一截白嫩小腿,白色袜子束口边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大羊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红痕是刀划伤愈合后的伤疤。
和上次不一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针头已经重新扎好。
给大羊扎好针,医生转身去给那个女孩儿扎针。
原本就他一个人,是撇嘴还是放屁都自在的不行,突然间来了个女孩儿,大羊觉着身下的床哪哪都不舒服。
“怎么我三瓶,她就两瓶?”
盯着人家姑娘扎个针一点反应都不带有,半天大羊才憋出这么一句。
女孩似乎恢复了视听能力,冷漠的脸上多了一丝诧异,似笑非笑地看了大羊。
那笑和渔村揶揄他的人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因为女孩儿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原因,还是女孩袜子束口的伤疤,他总觉得,她看自己的时候比别人多一种东西。
后来严茗说,那是纯粹。
医生大笑道:“下午还有个五瓶的,要不你在这儿等等?”
大羊:“哈?我为什么要等?”
“那你管人家为什么两瓶。”
临走之前,医生再三叮嘱大羊不要乱动。
但碍于他不把话听进耳朵的先例,医生还是不打算对他抱有什么希望。反正最后一瓶药了,能坚持到最后不跑针就不会再重新扎一次。
“你为什么挂吊瓶?”
一言不发的女孩儿突然开口。
大羊嘴巴微张,瞪着大眼睛在屋里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连刚飞出去的苍蝇都注意到了,最终确定对方是在问自己。
“水痘。”
说完,他赞同地点点头。
过了会儿,大羊瞥了眼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的女孩儿,“你有什么病要打吊瓶?”
“神经病。”
“哦,啊?”大羊愣住:“我好生生问你问题,你为什么要骂我神经病?”
女生突然笑了。
她凌乱的长发顺着肩颈滑落在胸前,水灵的大眼睛像受了伤的小兔子,精神里已经没了惊恐,只剩下了绝望。
“大羊?”门外传来严茗的声音,“快结束了没?”
严茗一手拿水果,一手端着香菇鸡翅煲饭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