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十八年五月初五,韩阙郡王温行川迎娶越国公幺女冷元初的大日子。
“还要再行一段水路,小姐若是闷,不如摘下盖头透透气?”红幔垂挂、破波而行的楼船里,冷元初的陪嫁丫鬟佩兰点燃蕙兰香,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
皇帝赐婚,特安排龙凤楼船水路接亲,与民同喜的同时,给足了越国公的脸面。
“不必了,王府掌教千万叮嘱婚仪不可违背,几时该做什么自当心中有数。”盖头下传出甜若蜜糖般的声音,是冷元初一贯的语气。
此刻她霞帔云锦婚服着身,微垂着头,视线透过盖头缝隙,指尖摩挲腿上不起眼的樟木盒子。
“对了佩兰,你可知我们何时才能到那柳叶渡?”
“小姐可是问到我了,来到江宁府马不停蹄忙碌小姐的婚事,和小姐一样都不知这首府什么样子。”
冷元初听罢悄然笑了下,收敛心思,默默思索父母送嫁时说的几句话,没忍住压着嗓子咳嗽两声。
姑娘对大燕都城江宁府有些水土不服,来了此地后,嗓子里总有毛絮一般轻刺着,又连生两场病,让本就玲珑单薄的身板更显瘦弱,要人见了好生怜惜。
佩兰端来一杯温茶,小心塞到冷元初白皙的小手中,示意她压压嗓间的异感。
冷元初并没有喝,将茶杯轻轻摆在一旁,“莫要把胭脂擦花了。”
佩兰想到小姐出阁上妆时眉眼洋溢嫁给郡王的确幸,浮想她定是期待以最完美的姿态嫁给郡王,替小姐欣喜的同时没再多言。
驶入狭窄的南河,高大的楼船几乎塞满河道,两岸百姓喧哗之音,偶有几句飘进楼船里,被主仆二人听清:
“之前从没听说这越国公有女儿啊?”
“对啊!他家不是只有两个儿子吗?况且那国公大人应年过六旬了吧?怎会有个女儿,恰好与年轻的郡王相配?”
冷元初描着凤羽绲边的手指一顿。
是啊,冷元初直到十六岁,才知生父乃大燕开国功臣、九州第一权阀,她并不叫“邱元儿”,不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她是越国公夫妇年逾四旬有的独女,上面有两个兄长,在她出生时皆已成年。认回父女关系后,父亲曾说是怕冷元初成为新帝拿捏的棋子,不得不将还是襁褓婴儿的她送到绍兴老宅,隐姓埋名长大。
可冷元初不喜欢这个解释。祖母去世时,她没能以亲孙女身份送葬已是此生遗憾,更别提像学堂其他孩子拥有承欢父母膝下的幸福。
得知她有父母兄长,冷元初日日盼着他们把她接到身边,却是杳无音信。再之后,便是今岁二月太子薨逝,越国公一道密令叫她悄悄来到陌生的江宁府,而后才被告知,她必须嫁给韩阙郡王温行川。
冷元初从未肖想过嫁给如此尊贵之人、成为皇室宗妇,此刻她环顾四方满满堆叠的嫁妆,没有因骤然得知娘家坐拥的无尽家产滋生傲慢——
她从来只求能觅一知心郎君,有说不尽的话语,一夫一妻相互扶持,得他爱护,与他撒娇,为他生儿育女,过好安稳幸福的小日子,而不是像这两个月里,被教养嬷嬷拿着戒尺,从走路姿势开始改起,似是讽刺她从前没有受过仪规训戒。
好在夫君是她来江宁路上偶然遇到、一见钟情的人,冷元初将他与郡王对上号后,欣然答应这桩帝王包办的婚事,亦是第一次感念有一位权倾朝野的父亲好处,能助她嫁给想嫁的人。
可想到温行川,冷元初眸光淡了一丝。她知道,郡王对娶她不甚乐意,因这盒子里有他亲笔写下,请求她退婚的信。
他会爱上陌生的她吗?冷元初正想打开盒子,忽感楼船减速转弯。
“是到了吗!”
佩兰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小姐,是要靠岸了!”
冷元初平复好心情。待到楼船停稳,她正扶着凤冠准备起身,忽听到船外传来——
“这船都到了,怎不见新郎官身影?”
“是啊,郡王爷人呢?”
盖头下的女子微微皱眉,佩兰立刻安慰,“小姐稍安勿躁,许是吉时未到,我来帮您看着。”
另一面,高悬“囍”字赤灯的敦靖亲王府一偏殿,跪着一头戴金珠冠、身着赤锦绣蟒婚袍、腰束白玉带銙的年轻男子。他面前,正坐着怒目而视的亲王温琅,和满脸愁容的亲王妃林婉淑。
“川儿,你要闹到何时!宾客都到了,你是要让为父替你收拾烂摊子吗!” 亲王高声而斥,怒拍身旁的赤檀方案,在这堂皇的偏殿激荡回音。
跪着的韩阙郡王温行川,剑眉之下的黑目满是愤恨和不满,挺直腰板质问:
“儿臣早发过誓要娶心仪女子为妻,凭什么娶那未曾谋面的冷氏?皇祖父不是说,要逐渐收回越国公的权力吗?为何又要委屈儿臣!”
温行川想起每次见到越国公冷兴茂,在皇帝面前都端着那狂妄姿态,要利争权,现如今,竟然把手伸到他的正妻之位来了!
亲王妃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数落儿子,“你从来听话,怎今日这般重要之时,竟糊涂至此!”
“温行川,为父再与你说明白!皇帝迟迟不立孤为太子,本王需要越国公在皇帝面前出力!若你还胡闹,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当朝皇帝仅两个儿子,太子薨逝,这继任东宫的怎么都应该是亲王温琅,可这位亲王在皇帝面前向来不得宠,这其中,不乏越国公使绊子。
现如今越国公谋划的未来靠山没了,他不得不拉拢亲王,这才求请陛下赐婚,将女儿嫁过来,好绑定一处,避免未来亲王继位,冷氏族荣光不再。
冷元初并不知道这些,可温行川知道婚事是父王和越国公各怀心事促成,他自赐婚苗头初起时便振臂反抗,却没人在乎他的情绪。
如今退无可退,他愤恨望向父王,随即站起,出了偏殿翻身上马而去。早候着的接亲队伍匆匆跟上,唯恐误了时辰。
……
“会不会因我的那封回信,让他对我有了误解,现在不肯来接我下船?”冷元初讷讷自语,慢慢揭开盖头,正对上佩兰愁闷的表情。
望向一旁的水漏钟,主仆皆知,早定的吉时已误了。
“小姐别多虑,我们在绍兴都听过郡王的好名声,况且这关乎天家脸面,肯定被什么绊住脚了。”佩兰望着小姐,纵使日日相见,依旧被她极美的脸惊呆。
只见润若白玉的面颊上,高挑的鼻梁像是宫廷画师一气呵成的线条,远山黛眉下纤长的眼睫微眨,为嫁人而做的妆面,多施的胭脂更添风情。
冷元初想起,去岁郡王请缨,率舰队在东海大胜倭寇,班师回朝途径绍兴时万人空巷。只是那时她病卧在榻,佩兰服侍她,皆没去街上凑热闹。
后来听人谈论这位帝星将才,知他容貌昳丽带走多少女子芳心,完全没想过是她嫁给这样的风流人物。
再等等吧。冷元初正自我宽慰,忽听船外再度热闹起来——“新郎官来了!郡王爷来了!”
晶莹的杏眼一亮,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他真的来了!
迅速戴好盖头,由着佩兰扶着莲步走出。手被放开的一瞬,冷元初竟有些无措。
忽地,未落下的玉手被一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虎口相抵,冷元初感受到温行川手上的薄茧,是勤于握剑拉弓之人留下的印迹。
闻到皇族才可用的龙涎香,冷元初慢慢安下心,由着他牵着入了喜轿,再行至位于上元县中心的敦靖亲王府。御旨意为暂不分家,冷元初婚后将在王府内郡王私宅仰止园生活。
“高堂礼毕,郡王夫妇夫妻对拜,福禄成双,凤翥鸾翔!”
才对拜一次,冷元初忽然听到周围的骚动,她见不到的,是围观喜事的众人为传信侍卫让开条路。
“报——宫内传旨,要亲王殿下即刻进宫!”
冷元初跪着直起身子,盖头遮住视线,她只能等司仪的口令,倏尔眼前一亮,盖头被揭开。
冷元初第一次与夫君面对面,再次被那俊朗的外表勾住魂——只见温行川天仓饱满,挺拔的眉弓与鼻梁仿若精工雕刻,剑眉下一双黑目炯炯有神,可那紧闭的嘴唇和绷紧的下颚线又满是克制与疏离。
他们脸庞很近,呼吸交错,她才读出温行川眼眸藏着的淡漠,就看到他一言不发,径直起身离开。
冷元初扶着沉沉的凤冠,望着他坚定离去的脚步,忽然鼻尖一酸。
她的夫君,要在这大喜的日子抛弃她,和她的父母一样,都有百般理由不要她,是吗?
周围宾客凌乱的脚步声、家具与地砖的碰撞声皆无法入耳,只有泪水蓄满眼眶。忽又想起,她是越国公的女儿,若是哭哭啼啼,要人如何看轻她的父亲?
冷元初咬咬牙,憋回泪水,面向亲王妃林婉淑垂首站好。
“要诸位受惊了,先开宴吧。”林婉淑平静启口安抚众人,提前在王府花园开宴。
能参加亲王婚宴的,都是朝廷重臣、高门大户,知今日情况复杂,不复方才热闹,略显沉闷用过精良的喜宴,匆匆道别离去。
林婉淑忙着迎来送往,半晌才注意仍呆立在王府主殿的冷元初,走来握住她冰凉的手,“要丫鬟扶着到偏殿坐会吧。”
“是……婆婆。”
冷元初被扶到偏殿,未说一句,亦没用进一粒米。直到日入之时,再次等来温行川和亲王温琅。
“远东高丽几日前侵犯边境,孤已领命,即刻出征。川儿,你按陛下要求留在王府,做好你在朝中的职责,护好你的母妃和妹妹,还有,”温琅看了眼躲在林婉淑身后的冷元初。
“好好待你新婚妻子。”
冷元初见温行川沉默很久,才说出:“是,父王。”
随着王府一众人送别亲王,冷元初垂头看着身上的喜服,再望向温行川,可他早已换下婚服,穿的是玄色麒麟暗纹云锦外袍。
高大的身量,宽厚的肩膀,向下,鞶带将线条收束,尽显坚毅身材。只在露出正红内衫绲边,勉强觉察出这位郡王,今日新婚。
“白日宫令突然,叨扰家人心累了。孤送母妃回去,妹妹和……夫人,随下人各自回园子吧!”温行川说话间,视线没有落在冷元初身上一毫。
她再次望着温行川走远的背影怔愣,直到佩兰走来,身后跟着一众郡王的仆人。
“小姐,我们先去婚房吧。”
佩兰见小姐呆立不语,自做主扶着冷元初坐上步辇,来到亲王府东北侧的仰止园。
穿过假山曲溪,走到一处粉墙黛瓦的精舍,冷元初没想到郡王行武之人,家居竟如此精雅清透。
她确是不了解他的性情。
坐在红帐之下的喜床上,纤纤玉手轻轻抚摸那金银丝勾勒的着鸳鸯石榴缠枝纹样的囍褥红被,立在冷元初身旁的,是此前到越国公府教导她女子淑仪的胡嬷嬷。
这位嬷嬷要作为缔婚人,为郡王夫妇宣结发合卺,仪式毕,他们才真正成为夫妻。
冷元初不喜欢她,此前就是她到国公府拘束她学各种皇室仪规、礼记内则,差一点都要指责她,要她喘不过气。
但冷元初还是要给十分面子,红脸听那婆子压低声音说洞房之夜该怎么服侍殿下,直到看见佩兰慌慌忙忙跑来,她拿起盖头,站了起来。
“何事惊慌?”
“郡王,郡王殿下,他回来了!可他,去了书房!”
丹甲抠破那被攥得发皱的红盖头,冷元初平复下呼吸,颦颦凝望胡嬷嬷。
此时胡嬷嬷脸上再挂不住笑,道了句“老奴去请郡王。”匆匆离去。
少顷,那嬷嬷进来,赔着笑脸说道:
“要郡王妃恕罪了,殿下说,今日亲王出征,作为儿子,实在是无心入洞房,请郡王妃体谅,早些休息,明日一同去给亲王妃敬茶。”
冷元初柔柔问道:“胡嬷嬷,这洞房之礼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只是……”
“那我去请他。”
温行川上来就作了个大的,漫漫追妻路开启……
这本文有两个小番外提前放出,可以到作者专栏看看噻
其他的关于这本文的一些碎碎念
前期冷元初是缺爱和缺乏信任的,夫妻建立信任过程是一个追妻的回目,但随即被打破,进入更大的追妻火葬场
铺垫冷元初父亲极限反杀皇帝,以及想写好冷元初的能力和事业,所以抄家等不在开篇,有一个过程
下本一定注意节奏,放一个预收《慕娇娘》文案,可以点一点收藏吗(星星眼)
娇软清醒名伶vs薄情疯批权臣,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古早
姑苏第一名伶胡苏小于官宴之上被醉汉骚扰,幸得首席贵人、新任巡抚裴岷垣出言喝止,却被有心人送进官邸。
她自幼沦落风尘,见惯白眼鄙视,贵人天神之姿、君子之助让她卸下心防。
一夜雨疏风骤,此后裴岷垣巡抚各处,除卷宗外,必然带上胡苏小。
青楼故交皆羡胡苏小运道好,孤夜掌灯,耳鬓厮磨亦让她生出倚靠和真情。胡苏小为他束柳腰,带金铃,做他暖床炉,解语花,极尽满足他无度的贪香。
可被裴岷垣带回上京,她无意听得即将进门的正妻娇言:“做主母自要大度,可她万不能有你子嗣。”
再听他毫不犹豫:“今夜给她一碗断子汤,定不要你烦心。”
被泼冷水般清醒,低头看向已让她身骨受损的束腰。
云泥有别,切莫醉梦。
“如今奴寻得家人,恳请大人予我身契,惟愿大人新婚美满,金玉满堂。”
那一日,胡苏小跪求裴大人,可她等来的,是被裴岷垣如玩物般赠给老朽变态的总督。
总督府藏娇阁燃起大火,从此世间再无苏小。
…
于裴岷垣而言,女人如他收藏的茶碗一样,若能换他官运亨通,他绝不吝啬。
听闻美人香消玉殒,却不知为何,心中空落之处,经年再无愈合。
再见她仍在江南,姑娘坐在一群男人中间,弹着琵琶唱着曲。裴岷垣悲喜交加,走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大人折煞,我叫红腰,不认识什么胡苏小。”
裴岷垣笑她曾为身契耍过伎俩,不由分说夺她回京,锁进他一直为她留着的宅院。
直到洞房夜,她将匕首插入他的胸膛,再将他的官印带给敌对阵营,裴岷垣才知,胡苏小早为这一天筹谋良久。
…
是日,因青苗案丢了官帽、勉强捡回半条命的裴岷垣,跛着残腿来到府学,见胡苏小缓步而来,他想快步上前却摔了一身尘土。
他握住她的脚踝,语气沙哑卑微。
“我如今一无所有,苏小,不能连你也不要我。”
忽然,他的手腕被一官靴狠狠踩住碾压,他费力抬头,却见那人身上穿的,是四爪蟒袍。
sc,男主前期不当人,后期也不让他当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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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