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岑嵩见黎玥如此冷静,心中反而更急切了起来。黎玥侧耳听凡浮的脚步声走远,才抬起手抓住岑嵩的衣袖。
感到面前衣料的拉扯感松下来,黎玥任由他的手臂穿过双膝,放任自己窝在岑嵩怀里,她面朝岑嵩不算丝滑的布料,闷声道:“我好像又看不见了。”
岑嵩抱着她下楼,犹豫多时,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埋在他怀里的黎玥。她面上依旧平静,只是眼眶红了好一圈,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自身原因,断了线似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进岑嵩的衣襟上。他只好心疼地将怀中的黎玥抱得更紧了些。
医馆离珠宝阁不远,即将踏进医馆时,岑嵩却意外地看见了某个熟悉背影。
一身耀眼红装,头发高高梳成马尾,他抬手接过大夫量好的药包时,手背上的一道长疤猛然映入眼帘。
医馆内人不算多,岑嵩抱着单薄女人的场景很快引起了好几位大夫的注意。黎玥敲了敲他的臂膀,示意岑嵩放她下来。动作间摸到岑嵩有些僵硬的肢体,正打算出声时,却感到刚刚在身旁的岑嵩向前一步,抬起手虚虚将她护在身后。
“你怎么在这。”
话说得冷硬,黎玥听着也感到了一丝不寻常,想要睁眼再看时,却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岑嵩没等来回答,红衣少年回过神来,见黎玥岑嵩有些紧张的模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拿着腰包风风火火地跑了两步,便被一道出鞘剑光抵住咽喉。
他盯着寒芒露出浅笑,不看岑嵩,反而歪头看向黎玥:“阿姐这是做什么?”
裴曜?黎玥辨清楚身份,抬手将岑嵩横在身前的手拿下,她闻着清淡的药味问:“你为何在此处?”
话音未落,便传来金玉碰撞之声,黎玥侧头细听,面前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剑缝划破衣帛的碎裂声再度响起。周围人皆惊,议论嘈杂之声萦绕耳畔。
“你离她远点。”
“凭什么?”裴曜的眼神从黎玥面上挪开,一双眼蛇般凉侧侧地听着对方的眼睛,不多时又恢复了那副散漫模样,朝身前匆匆赶来的纪琅思一众,对黎玥说:“阿姐这是怎么了?”
“我在问你为何在此处。”黎玥冷声问,眼神虽无神采,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直直对上裴曜的眼睛。
“殷吉托我在凤栖找几味药引。她在信中没跟你交代吗?据说这些药引对岑……哦不,你的侍卫陈谨大有用处呢。”
“黎玥!”
身后传来纪琅思的声音,接着黎玥便听见周围人呼啦啦下跪问二皇子安。纪琅思捧起黎玥的面,看了看她的眼睛,匆匆拉着她往一旁坐下,刚被纪琅思从府中薅出来的太医甚至都没来得及擦汗,便开始为黎玥诊脉。
诊脉之时,周围人都不敢说话,各打各的算盘。纪琅思安慰黎玥:“这是宫内最好的医师,刚好今日休沐,医师府又离珠宝阁不远,凡浮将事情一告诉我我便命人将珠宝阁封了。毒发作得快,但应对得及时,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二皇子,恕微臣直言。”医师皱眉将药箱打开,取出一袋银针来,接着环顾四周,吩咐跑腿的几样药材,豆大的烛火一点,她才捻起银针继续道:“这毒倒是有些棘手,且十分霸道。极伤眼的同时,还对病人的肺腑、精神有所损害。”
“姑娘夜间难眠,身体瘦弱又时常郁结在心。恰好让这毒有了可趁之机……有些难办。”
黎玥到了这时,反而冷静下来,闭着眼回道:“医师尽力就好,有劳了。”头顶和四肢传来蚁噬之感,身下冷硬的木凳加之四周流窜的寒风,黎玥没由来地想起同秦娘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裴曜。”
“我在。”
“当日坠海,我曾遗失过贵重物品,后来闲章好端端回来了,但包裹闲章的长命缕却没见着。你见过吗?”
“不曾。”裴曜回得干脆,黎玥却还是有些固执地补了一句:“若还在你身上,请早日归还于我。”
“只是一条线而已,以后阿姐要什么我便……”
“不止是线!”黎玥情绪激动起来,泪珠顺着眼窝往下滑落,她几乎喊着打断了裴曜的话:“那是我的亲人。”
“姑娘不要激动。”医师的面色也不大好看,面前这姑娘的眼旧疾未愈,这毒霸道又棘手,能不能救得回来实在难说。
她施完针,恰好吩咐下去的药汤也已煎好,袅袅热气前,医师回纪琅思:“二皇子,此毒虽十分厉害,却也并不能致人于死地,仿佛只是针对姑娘的眼睛一般。我的汤药与银针只能暂缓毒素蔓延,让姑娘不至于完全失明。”
众人沉默了,纪琅思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让医师回去,她撑着头,仿佛也觉得有些头疼。她看向黎玥,最后眼神又落在一旁的裴曜身上。
他这一身,红得扎眼,纪琅思有些厌烦,平复心情后对黎玥说:“这毒倒是十分有针对性,黎玥可以从身边人查起。若缺人手,尽管来我府中借。”
“本来这一趟玩尽兴了,母亲还让我带着你们去宫中谈谈心……如今便好好歇着吧。”她起身欲走,却在即将迈过门槛时,朝裴曜道:“你跟着我去陪陪她老人家。”
岑嵩扶着黎玥双肩,看裴曜拿着药包犹豫几瞬,利落地跟上纪琅思,他没忍住出言讥诮:“怪不得公子身体好,原来是不管什么时节都能吃下饭。”
这话没考虑后果跟场合,乍一听实在不像他平时塑造的沉默寡言的侍卫风格。黎玥知道他气得有些失控,估量着纪琅思的位置,道:“我也能去。”
纪琅思有些惊讶,眼神流转过裴曜同黎玥,明明前几日还是和睦的姐弟,今时今日倒有了些针锋相对之感:“你的身子……”
“我能去。”黎玥扶着岑嵩有些佝偻地站起来。
纪琅思犹疑着,正准备答应,又有一个小厮极快地过来,朝她附耳。
“母亲身体不适,又闻你中毒一事坐立难安。派了好些宫中有名的太医去你安置的院中候着。谈心也不是这个时候,裴曜多陪陪姐姐吧。”纪琅思说完,又补了她担心母亲要回宫中云云,转身走了。
裴曜拎着药包,回身去扶黎玥,不想却被她淡淡躲开,还没等他问出刚刚逞强的原因,黎玥又偏头呕出一口血来。
点点片片如红蝶沾染在各处,黎玥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倒在了岑嵩怀里。
她感到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四肢渐渐地越来越乏力,头却极沉重,似是坠了巨石一般,拽着她往下掉。
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她一把攥住面前人的手腕,好似听到裴曜“嘶”了一声。接着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岑嵩赶忙抱起黎玥往回赶,医馆内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嘈杂,裴曜低头看向刚刚被黎玥抓住的手腕,五根清晰的红色指印内,被她抹开了一朵狰狞的血花。
他盯得有些失神,好似在某个静谧的月夜里,他也曾看见过一个女人从身体中喷薄出红色的,危险又绝望的红蝶。
“客人,需要净手吗?”
他被这一声喊回了神,等他看向木盆内映出的倒影时,他才看见另一只眼的下方,莫名又长出了一颗红痣。裴曜抬手去抹,抹开了黎玥温热的血。
原来什么都没有。裴曜出了医馆,阳光猛烈地笼罩下来时,他在这暖洋洋的冬日里又有些嘲笑起自己了。
岑嵩抱着黎玥回院时,见好几十位医师全围在殿中。凡浮因将毒茶递给黎玥,因而同珠宝阁小厮一同困在珠宝阁内,殷吉也不在,将黎玥交给院内的下人又不放心。因此忙前忙后的只岑嵩一人。
太医们一一上前来为黎玥诊治后,便集中在另一个房间内讨论解毒之法。
岑嵩给黎玥整理好被褥,恰恰听见门外不急不忙地扣了两声。
他刚给殷吉传信,她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么快回来,纪琅思才回了宫,想来也不是她。岑嵩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出来,他才看见裴曜靠在门边,连身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清洗,被岑嵩的剑锋挑断的衣物不像样地随风飘动。
岑嵩为黎玥皱起的眉头顿时放下,换上了一种更为冷峻的神色:“正好。我有些事要找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