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59 -
指尖油润沁出,甜腻的松软悬在嘴边,迟迟未落。
王家二老对视一眼,
“你姆妈的珍珠发夹……你晓得吧?”
闻淑若曾带着那掉落了珍珠的发夹,往返于多间当铺咨询,无奈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异。
想要当个好价钱,还是得将掉落的珍珠修复好;
若是单单取下珍珠来典当,肯定是远不如完整的,来得值钱。
而发夹的工艺又是当地从没见过的,一个两个看这精细程度,也不敢贸然尝试。
奔波了一整日的闻淑若无法,只好来王家老爷子这边碰碰运气。
“我啊——平日那些举手之劳的糙活还行,这个发夹……”
王家老爷子边说,边在手中比划,
“弄不好就毁了。”
正以为今日定是无功而返的闻淑若,转身,却见一位面生的贵太太带着丫鬟小厮,也不知在门前站了多久。
“那贵太太……其实看着比你大不了几岁。”
王家二老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但她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主动与你母亲打的招呼。”
那时的闻淑若见门前的阵仗,收紧手中荷包就准备回家。
哪知,那年轻的贵太太却是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可否让我看看那珍珠发夹?”
见闻淑若警惕望来,
“闻歆妹妹很得我们爷的欢心,我与妹妹也算是一见如故。”
那女子和气地笑了笑,
“总归以后都是一家人,陵南那儿有不少能工巧匠,这……看着像是特别珍贵的东西,不妨让我传信回去,让专门修珠宝首饰的老师傅来一趟,也用不了几日。”
“可有说是哪户人家的?”
闻歆问道:
“她姓什么?”
二老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我们也不太清楚,她丫鬟只唤她‘太太’。”
闻歆站起身,双手开始比划,
“可是约莫这么高,体型纤瘦,衣料偏素净——”
“对,对。”
二老忙不迭点头,
“后来还拿了几颗成色不错的珍珠,让我按着样图,饰去鞋上。”
回忆起那几颗珍珠的成色,又不禁感慨道:
“真是富贵人家啊,居然拿那样的珠子去装饰鞋子。”
凭着模糊的记忆,王老爷子在一堆七零八碎中,翻出了个生锈的铁盒。
“就是这张。”
他惊喜出声,
“那太太给我的样图。”
见那透纸的模糊轮廓,闻歆紧了紧拳,这才将沾上了点点鞋油的样图接过;
耳边是二老毫不知情的碎碎念。
“那贵太太留过洋吧好像?”
“哎哟,不是,只说这上头的款式,是外边时兴的……”
说着说着,又疑惑看向好似全不知情的闻歆,
“那贵太太原先是想让我做三双的,可我这才刚做好两双饰珍珠的,她就派了人来,急匆匆就将鞋子给取走了。”
“都是误会。”
闻歆将图纸折起,
“天色也不早了,我改日再来看您二老。”
可这一改日,却是后会再无期的永别。
当天夜里,路过的邻里见这个早该闭门的店面,仍在暗中大敞,疑惑走近;
发现的,却是早已断气多时的二人。
而里头因胡乱翻找而出现的痕迹,也在本就杂乱的工具下,被完美掩盖。
待到第二日,闻歆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聚满了人头的铺子,扶着墙面的手,像是感觉不到疼。
直到回了府,小春看着那指甲翻起,血肉模糊的指尖,尖叫出声,她才像是从麻木中,寻回了一丝痛感。
为了公事,也是为了闻歆的伤,亓斯攸连夜动身,去了湘洲城。
而全程毫无反应的闻歆,则是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连在湘洲城静养了多日,眼见明早就要启程回陵南,闻歆这才简单收拾了一番,带着包得和粽子一样的手指,出了门。
今日的她,特意将头发给烫卷了,又戴了顶遮面的西洋纱帽;
短装配上小洋裙,就这么在学堂闲逛的一路,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却无一人认出她来。
直到在顶楼吹风吹够了,随着一阵短促的铃声响起,整片区域再次陷入阒寂。
她妥帖整理好面前薄纱,扶着楼梯把手,一步步踩出空洞的回响。
“哪里来的‘土包子’,不长眼的吗!”
向下看去,只能在楼梯拐角处,瞧见一人穿着学堂服,正战战兢兢地跪在一地的茶水中,止不住地向面前之人磕头。
就听那人烦躁地“啧——”了一声,
“来,给我把他扒光了,丢出去。”
场面骤然乱起,紧了紧楼梯扶手的指尖,传来钻心的痛。
鞋跟点敲在地面,众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抬头向来人看去。
“郑绍明。”
隔着细纱网格,闻歆对上散漫抖腿的老同学,换他面色精彩几变,
“我们聊聊。”
她说:
“单独聊聊。”
直到楼梯间只剩二人,对上面前毫不掩饰的打量,闻歆厌恶皱眉,
“把你那‘估价物件’的视线,给我收收。”
郑绍明不在意一笑,
“外头那些,不是说你死了,就是说你给老头子当姨太太去了。”
他毫无收敛,摸着下巴,向闻歆走近两步,
“既然如此,你当初那股清高劲儿,装给谁看?”
越说越觉得可惜,
“早知道,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说着,他伸手按上闻歆的肩,
“爷不嫌弃你,那老头给你多少?我堂堂郑家——可不会比他差。”
直到腹部被硬物抵上,郑绍明看着面前笑得灿烂的闻歆,抽搐着嘴角,抬手做投降状,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他干笑着向后退去,
“好妹妹……当初哥哥也没为难过你,是不是。”
闻歆点了点头,
“所以你现在还有机会能好好和我说话。”
她紧跟上前,枪口抵上,
“当初那个你整日挂在口中的‘乡下妹’、‘土包子’,你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郑绍明被这问题问得直接呆住。
“你说那只来了四个月的肥婆?”
他努力回忆着,
“叫什么名字……”
就听郑绍明“哦——”了一声,
“那种低|jian的东西,跟我一个姓,她也配。”
“就因为一个姓氏?”
闻歆问他。
“当然不是。”
不屑地撇了撇嘴,郑少明道:
“看她一手花体英文写得还算不错,又会背不少情诗,就想让她帮着抄两封情书咯——不识好歹的东西,拒绝了小爷呢,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凭闻歆对郑绍明的了解,可不像这么简单,
“就因为这个,她被逼到转学的地步?”
郑绍明张口就要胡乱搪塞,
“那我哪儿知道啊,说不定……”
一扫闻歆的神情,他背靠上扶手,清了清嗓,
“她自己不长眼,惹了百货的那位小祖宗咯,让她抄点东西都不肯……我们又不是白让她干活,给钱的啊。”
越说越不耐,郑绍明站直了身,
“具体什么事儿你自己去问百货那位吧,我也该……”
就听一声震碎耳膜的响,随后是惨叫着跌滚下楼梯的郑绍明。
他痛苦伏地,对正汹涌而出鲜血的那条腿,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很快,不小的动静引来先生学生们的围观。
亓斯攸却只平静地拾阶而上,在与闻歆视线齐平时停步,动作轻柔地将她的帽子整理了一番,确保大半张脸被遮在曼妙朦胧后,这才取过她手中的冰冷一把,再牵起她早已被冷汗浸透了的手,一步步离开。
而闻讯赶来的学堂负责人,在看清是亓斯攸后,瞬间变脸;
不问缘由,只想着息事宁人,安排了旁人去收拾混乱的场面,转身点头哈腰着,给二人带路。
临离开前,亓斯攸站定、侧身,
“毛都没长齐的东西,也敢自称‘爷’?”
正被担架抬离的郑绍明听了此话,鬼哭狼嚎,口齿不清地就是一顿咒骂。
亓斯攸浑不在意,单手拨了拨手上的玉扳指,用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就是把你太爷爷挖出来,这个‘爷’,你们郑家,也担不起。”
低下头,面纱将嘲讽尽掩。
待到车子启动,闻歆第一时间摘了帽子,扯下束发用的发卡,靠上车窗,就想闭眼;
奈何亓斯攸并不想。
他一把将人扯上腿,圈进怀,
“不是说闲逛?怎么跑去和这样一个货色,单独说话去了?”
闻歆也不反抗,只顺势调整着姿势,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倚上,
“正巧碰到了。”
他“哼”了一声,明显是不信,
“这么‘正巧’?”
轻轻叹出口气,闻歆不再接茬,字词间,是化也化不开的疲惫,
“倒是你,怎么找到的我?”
她调整了些许位置,发丝蹭得他颈间酥痒,
“我们堂堂亓三爷,还跟踪女人不成?”
“跟踪?”
他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视线撇向车窗外的熙攘,
“不论你身在何处,我都能找得到你。”
天涯海角,也不可能放手。
闻歆轻轻“嗯”了一声,道:
“没跟踪,那就是偷听了。”
她睁开眼,仰起头,对上他正转过的脸,气息撞上;
霎时间,乱到不像话。
“你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三爷?”
稍稍凑近,是长睫蹭拂过他鼻尖,
“比如,对郑绍明这么一个二世祖——大动干戈,这可不是你亓三爷的做派。”
更别提,亓斯攸在湘洲城的许多暗中产业,还与郑绍明他爹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