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7 -
见他神神叨叨,闻歆决定,还是点到为止;
再继续下去,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一想到那面目全非的过往,悲凉开始抑制不住地向外冒出。
“事已至此,你又何须再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闻歆闭了闭眼,只剩疲倦,
“那日你也根本就没打算送我出去,只是想将我带来这里,要挟亓斯攸——”
又或者说,是打算将能利用的价值,榨取个干净。
酒精上头,搅得神思一片混乱;
否认的话,再说不出半句。
毕竟闻歆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迷离的江南水乡,俊朗的少年情窦初开;
在那个藏不住事的年纪,梁苏方总以为,骗过了自己,就万事大吉。
可作为过来人的梁父,早已将一切,看了个透彻。
那时学堂内的意外相见,在闻歆看来,是同邻家哥哥的久别重逢;
可她不知道的是,梁家看似搬走多年,实则对母女二人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梁家,作为棱北有名的药材大商,同蕉家与邹家,一直都是一条船上的利益既得者。
梁父看破,却并没有说破,只是用委婉的方式,提醒了自己这个儿子。
那几句话,梁苏方不是听不明白,只是他选择,不去理解。
直到走至如今这般田地,陷入两难的梁苏方,才愿意去正视;
可正视又有何用?
自古以来,鱼与熊掌,从来都不可能兼得。
“你信我啊闻歆……”
见她毫不掩饰的陌生与防备,
“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的……”
梁苏方痛苦不已,大步上前,抓上她肩,
“你也好,我也罢,都是身不由己的啊……”
有人装得凶神恶煞,那颗被遮捂严实的心,是一片澄澈清莹;
有人演得情深似海,实则将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给学了个精透。
这世间的大多,皆是如此;
约莫只有身在其中,方能悟得一二。
闻歆再没有哪一刻,能比现下,更想见到亓斯攸了。
杂乱的脚步踏来满院通亮。
半敞半闭的屋门被人大力踹开,门板撞上墙面,又快速弹回。
“你们在干什么!”
见一身正红旗袍的蕉月踩着双别致的小皮鞋冲来,梁苏方本能松开闻歆,向蕉月迎去。
原是为了应景而画上的喜气妆容,在蕉月的心急下,被汗水混化得惨不忍睹。
毫无防备的梁苏方被推了个趔趄,勉强借一旁木桌站稳。
对上高高扬起,怒气冲冲就要扇来的一巴掌,闻歆先发制人,一手拍落,另一手挥起。
“一个出身不明的野|种!居然敢打我!”
蕉月捂着脸不敢置信,回身唤来家丁,将闻歆按跪在地。
接二连三的巴掌声响起,梁苏方刚要开口,就被花着脸的蕉月一眼瞪回。
“和你那不要脸的妈一个样啊!只会勾|引人家丈夫!”
蕉月不满抱胸,转身瞪向梁苏方,
“不能动她,还不能出出气?一会儿啊,你最好能给我个解释!”
扇巴掌的婆子毫不留情,被带到的一边耳内,是尖锐的警告不知停歇。
最后还是带着一脸假笑,出现在院内的梁父,将闹剧暂停。
可今日这处能这么热闹,同梁父,可脱不开干系。
现下,不过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梁苏方心里那点“既要又要”的打算,就这么被直接戳破;
不用看,听了此话的蕉月,更是大局观全无,只剩杀意。
闻歆面颊高肿,冷笑出声;
其实早在前几日,梁父就曾同闻歆见过面。
但,梁家也好,棱北也罢,都不会,也不敢动她。
梁家只梁苏方那么一个儿子,若是在他最爱的时候,将那份不得,亲手、彻底毁掉;
那毫无疑问,闻歆将会是那轮皎皎明月,也会是梁苏方一辈子无法愈合的疤。
梁父这么做,就是为了当着众人的面,将所有不堪的隐秘,统统点破,再不动声色地借由蕉月的手,来永除后患。
这样一来,在往后每一次的回忆里,高挂的纯净洁白,终染有污点;
而那道牵动筋骨的疤,也将永远带上难以启齿的不堪回首。
“没、没有……”
梁苏方震惊地看向神色坦然的自家父亲,口不择言地开始向面前的蕉月解释,
“我只是来看看闻歆……不是……主要是想从她口中探得些关于亓……”
梁苏方终究是姓“梁”。
他不可能同梁家的身份、地位划清界限;
这么些年来,也从未有人逼迫过他。
梁苏方一直知道梁家在做什么。
“闻歆啊,听梁伯父一句劝。”
那时,站在门前的梁父带着下属,将屋外微弱的月光,堵了个彻底,
“只要你乖乖配合,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可以向你保证,能让你,‘走’个痛快。”
动静越闹越大,小片荒废的院子,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蕉月恨恨横了闻歆一眼,踩着小皮鞋,“噔噔噔”就扑进匆匆赶来的邹信康怀中。
“爹地啊,这个女的不安分,非要在我大喜的日子触我霉头!”
说完,东张西望起。
邹信康安抚着拍了拍蕉月的肩膀,
“别找了,你妈咪吃了药,已经歇下了。”
转头看向屋内,
“把人给我带出来!”
耳内的不适,带来铺天盖地的晕眩。
见闻歆无力到直接跌趴在地,梁苏方紧跟的视线刺痛蕉月;
她不屑地用脚尖,去抬了抬闻歆的脸,
“我可什么都还没做呢,你装什么柔弱?”
混沌间,周遭的声音全被点化进灰白的石砖缝隙。
那一闪而过的旗袍下摆,是灼烫双眸的鲜红;
眼前横亘在脚背上的珍珠,也是颗颗不俗的上佳。
有人拽着闻歆的头发,硬生生将人给拎起;
为了这大喜的日子而染上的艳红指甲,于重叠出影的眼前,一晃而过。
细小的一道血痕悄无声息,自耳内流出,沾混进散乱的发丝。
突兀的枪响,敲碎这深不见底的夜;
众人在瞬间,被吸引走注意力。
见状,闻歆一咬舌尖,强行清醒,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抵上离她最近的梁父脖颈。
奈何棱北人多势众,只她一人之力,又怎可能匹敌。
下一刻,却是亓四出现在了院内;
他的身后,是被心腹挟持了的詹素薇,以及得了亓大帅的令,自陵南而来的支援。
本毫无胜算的局面,于眨眼间,颠倒乾坤。
这一局,是亓斯攸早早就布下的;
至于“早”到何时何地,这约莫,只有亓斯攸自己清楚。
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软刀子”。
一刀刀不见血,无知觉;
待到反应过来时,早已是回天乏术。
在亓斯攸抛出的香甜诱饵下,亓大帅一次次犹豫、让步、摇摆不定;
于潜移默化间,被一寸寸侵蚀。
最后,那年轻时作为一方枭雄的脊骨,就这么被彻底敲碎,再难连起。
毕竟,这一回,亓斯攸放出的诱饵,名为“菱东”。
是亓大帅这么些年,都没能嚼动的“硬骨头”;
也是前不久,亓斯攸借亓四之口,送去的假象。
面对这看似唾手可得的菱东,亓大帅又怎可能点头放弃。
这是亓斯攸一次次的试探,也是一步步的加码使然。
最可笑的是,恐怕现下远在陵南的亓大帅,仍做着“坐收渔翁之利”的美梦。
邹信康是不敢动,梁父又有何畏惧。
一声嘶哑的呼痛,是被反制在地的闻歆。
“你看看你啊——”
捡起闻歆掉落的小刀,梁父漫不经心着把玩,
“安安分分地在亓家老三的后院里,当个金丝雀不好吗?”
刀身不轻不重点拍上她高肿的面颊,
“闻歆啊,你也算是梁伯伯看着长大的,能活下去你都该偷着乐了,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
话音刚落,就听詹素薇尖声惨叫,随后是扑上前,将梁父扯起的邹信康。
见此情形,闻歆有气无力地嗤笑了一声。
亓斯攸谈事从没避开过闻歆;
也正因如此,那样瞻前顾后的行事风格,从来就不是他亓斯攸。
明明万事俱备,陵南的人也如他所愿,不日便会到达。
按着亓斯攸的性子,哪怕没有“东风”,他也能如上回在珍宝阁那般,借一个“东风”来;
可他没有。
闻歆深知,时间不等人;
有的时机若是错过了,怕是连命,都要一起搭进去。
那时,看着手中的字条,她将决定落下。
亓斯攸需要,那么闻歆,就可以是。
上回珍宝阁可以;
这回也可以。
“你们棱北——未免欺人太甚了。”
对亓四,闻歆并不熟悉;
可现下这人一开口,简直是将“亓”字,印在了脑门上。
“我们欺人太甚?你要不要……”
亓四全然不把邹信康放在眼里,不耐烦地挥手将他后话打断,
“先是我二哥,你们见计谋不成,又追来菱东‘搅混水’——”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詹素薇,
“现在还劫了我三哥最——宠爱的姨太太,怎么?你们棱北是不打算再过安生日子了?”
蕉月气急,
“你有没有搞错啊!是她自己……”
一枪不偏不倚,正中她身后的贴身丫鬟眉心。
亓四掏了掏耳朵,
“聒噪。”
连正眼都不给一个,转头警告起蠢蠢欲动的梁父。
倒是蕉月,不过片刻就回过了神来。
她看向一旁正全神贯注寻找机会的闻歆,狞笑着抽出脑后发簪,就这么直直朝她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