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5 -
眼见闻歆面色不对,小冬只当是先前嘴快,闯了祸。
正犹豫着如何找补,就见垂眼搅动碗内的闻歆开口问道:
“我听高海琛说……是詹素薇亲自送来的?”
挠了挠后脑勺,小冬犹豫着点下了头。
屋内一时只余瓷勺磕撞碗沿的响。
见气氛不对,小冬急忙开口,
“今日喊你来,主要是为我先前的莽撞正式道个歉,还有……多谢你的老相片。”
起初,听说只是牺牲一张老相片,小冬并没多上心;
他也不觉得一件死物,就能有峰回路转的效果。
直到那天,消息不过送出去小半日,就见喜极而泣的小春抱着个宝贝似的小瓷瓶,出现在床边。
小冬并不知情老相片的真正来历。
但,只那么一张不起眼的老相片,就能有这样的效果;
纵是他再神经大条,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最后,还是因偶然听到了高海琛与小春的半句对话,这才知晓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
“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和我说……”
就见闻歆忽然笑吟吟抬头,先前的低迷全不见,小冬呆愣着停了嘴。
“不过一张老相片嘛,哪能和活生生的人比?”
她歪了歪脑袋,看向小冬,
“这么大的事儿都解决了,我‘挟恩图报’一回,不过分吧?”
小冬结结巴巴:
“不、不过分……”
说着一拍胸脯,
“需要小冬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 * *
月影沉沉,今日小阁楼的窗前,无星亦无月。
自闻歆从小冬那儿回来后,就直接进了阁楼,再没下来过。
为了防止旁人的打扰,闻歆不忘将阶梯前那唯一的小门也上了锁。
眼见上头静到不寻常,小春急得团团转;
奈何一个两个的,都像是要和她作对。
明明还需静养的小冬不见人影,连着给在外的亓斯攸送去的口信,也被高海琛拦截。
“高先生说了,三爷在忙正事儿,不能被影响,还请小春姑娘再等等。”
“正事儿?”
小春被自家哥哥这明目张胆地使绊子,给气得不轻,
“上头的那位就是正事儿!要是真出了什么……别说你,我小命都难保!”
而阁楼下的动静,正一下不落地从窗前跃入;
手中,是那张皱皱巴巴到些许字迹已经晕化开的纸面。
这是那日身受重伤的梁苏方,在混乱间,塞至闻歆身上的纸条;
也是前不久的偶然发现。
越过窗沿,就见楼下如热锅上蚂蚁的几人抬头看了一眼顶层,随后依次离开了院内。
指腹一次次摩挲、刮蹭,任由纸面越发糟乱;
面无表情的闻歆,倏地自嘲一笑。
真要算起来,她还得多谢高海琛。
若不是那几日小春不在,院子里又没几个人敢近前,这张纸条,又怎可能留存到被闻歆发现。
陡然亮起的火光下,是在眨眼间,就被吞噬成灰烬的字句;
风穿堂而过,只留暗中那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烧痕,永刻桌面。
闻歆起身,将床面褶皱抚平,又将整齐叠好的薄被抖开。
她光着脚,站定门前,扯松了发带,扯乱了衣襟,甚至不忘将来时才涂上的口脂一抹,拽出唇角;
这才面无表情地走至角落,站定那小片无栏杆防护的区域。
眼见时间差不多,看着那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半步之差,闻歆紧了紧拳,下定决心,就这么坐至边缘,将双腿悬挂在外。
守信的小冬令事态的发展,比预料之中,还要顺利。
匆匆赶来的亓斯攸刚一跨进院子,就听身后一声惊呼。
顺着小冬指向高处的手看去,黑夜的风将发丝胡乱卷起,薄被大半垂落在外,同那双正前后小幅度摆动的腿一般,摇摇欲坠。
亓斯攸第一时间抬手,禁下多余声响,生怕多一个音节,都能令高处的她,迎风而落。
他目眦欲裂回头,对上视线的小冬毫无犹豫,直挺挺跪下。
今日之事,小冬从没想过要瞒亓斯攸,也瞒不过;
更别说,现下这般失控的走向,那只能是直接坦白,再不敢拖延。
原来,只因闻歆说太挂念亓斯攸,一心想要报答救命之恩的小冬这才想了个馊主意,借着闻歆病倒的借口,将亓斯攸给引来。
只是谁也想不到,跨进院内所看到的,会是这般惊心动魄的画面。
旁人不知,但一旁的高海琛和小春却是第一时间就白了脸;
这分明就是以牙还牙的意思。
抬首,是隐在暗夜后,正勾起唇角的闻歆。
亓斯攸怒极,朝着小冬就是一脚;
这也是这么些年,从未有过的。
分寸全无地将唯一一层阻碍踹开,亓斯攸三步并两步,拾级而上。
院内的高海琛面色阴沉到几近要滴出墨来,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着往外蹦,
“她怎么可能会寻死?她再惜命不过……”
倒是跪在地面的小冬第一个气不过,站起身来就要帮着闻歆理论。
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二人,小春索性破罐子破摔,嘲讽道:
“哥,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别惹她,别惹她——现在怎么办?”
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小冬怕是都逃不了一顿责罚。
高海琛也是难得地恼怒到失了态,对着身子还没大好的小冬动起了手。
迎着晚风,先前淤堵的闷气全被散了个精光;
一时间竟也忘了高空的可怖,闻歆晃荡着双腿,看着下方的乌烟瘴气,畅快笑起。
“闻歆。”
来人已经气喘吁吁站定她身后,
“过来。”
他说。
她侧过半张脸,被阁楼内溢出的暖光,在全黑的底色下,勾勒出轮廓。
“终于肯来见我了。”
她也不看他,只落寞地垂下眼,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别说傻话。”
平稳的声线被乱风打散,
“你先过来。”
“你想见我就见我?”
她转回身,只留一个不分明的背影给他,
“你说过来就过来?”
他不是猜不到她的想法,也不是看不懂她的意思;
可只要她在那儿,一个侧首,一个回头——
他的一颗心,就能不争气地被抛甩进油锅,带滚上刀刃。
亓斯攸这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说到底,还是“亏欠”。
只因他爱她,所以怎样待她,都犹嫌不足,怎样决定,都觉“亏欠”。
是他不好,那日那样对她,又说了那样让人难堪到进退两难的话;
无论闻歆是真想不开,还是只想耍耍小性子,他亓斯攸全盘接受,又何妨?
“是我不好……闻歆……”
明明那日瞻前顾后害怕的是他,怕天人永隔的,也是他;
此刻,却都没有一个活生生的她,来得重要。
“你……你先过来。”
他已经再挪不动半步。
“过去?”
说着,闻歆抬起双臂,任由薄被自肩上滑落,飘飞至地,
“三爷打算如何处置我?”
许久等不来他的应答,耳边只留乱舞的风。
闻歆奇怪回首,却被黑影大力圈抱,带至安全区域。
见她半分挣扎也无,亓斯攸第一时间将人抱回屋内。
待到将闻歆放至床榻,他仍心有余悸,只有紧拥不放,才能捡起些许那早已从高空坠落,摔得粉碎的踏实感。
“你为何……”
喉结滑动,亓斯攸咽下后话,只能用恨不能将人勒窒息的拥抱,来宣泄不满。
“我为何什么?”
就见闻歆视线定定,眼眶通红,蓄满的泪,要落不落,
“为何变得如此陌生?为何变成了个深宅怨妇?为何要用‘一哭二闹三上吊’,来逼迫我的心上人——同我见面?”
也不知怒气从何而来,他只当她闹这么大的动静,定是有所求,
“你想要什么?”
亓斯攸扶着她肩,二人分开些许,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就都依你。”
“‘都依我’?”
她哽咽,委屈落泪,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每天都至少见你一面……”
见他不应,
“怎么,还想把我关起来?”
闻歆抬手,一抹眼泪,
“死法多得是,你拦不住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隐忍闭眼,眉心深皱。
闻歆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歆不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今日闹这么一出的底气,连着对他的笃定,也都来自面前的他。
若说先前,闻歆还不能确定;
可经历了那样一次,她才知道,他心里,也有她。
没人知晓,在那日的无助后,是想通的她,以及心口那再没停歇的胡乱拍撞。
他的心,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自这夜之后,亓斯攸遵守诺言,每日不论多晚,都定会回闻歆这处;
甚至,在几回棘手的处境下,不顾安危,抄小道,走夜路,也定要出现。
“如果你不出现,那我就一直点灯等你。”
那是某一次半夜,因事耽搁了的亓斯攸推开门,就见撑着脑袋,留着灯的闻歆,正倚在桌旁,不住地打瞌睡。
而闻歆也如她所言,她只是想同以前一般,每日都能见到他;
也如她所说,无论多晚,这世间,都有一盏温暖,为他所留。
可这日的亓斯攸一反常态,联系不上,也没有口信,可以说是了无音讯。
闻歆急得团团转,刚要换衣出门,屋门就被人大力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