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1 -
杂乱急促的脚步震过,空心的木板缝隙间,是久不见光的陈年旧土纷纷抖落。
看着直接仰躺在床上,反复伸长绷直着自己双腿打量的詹素薇,闻歆将手上的鞋随意一丢,踩上了碎片也浑不在意,只细细打量屋内一圈后,走至桌边,搬起把实木的椅子,准备往门把手上砸。
动作未来得及落下,就听身后传来上膛时特有的响。
回身,是笑得一脸得意的詹素薇,正漫不经心地抬着手;
而那漆黑不见底的枪口,对准的,正是闻歆。
仿佛被凝滞了的时间内,唯有外头隐约传来的闲言碎语,正缓缓流动。
令闻歆意外的是,这间房,并不在一栋建筑的最高点;
看样子,反而像在最底处。
格外密闭的空间内,唯有一小块连窗户都算不上的通风口,正传来交谈声。
“诶——你听说了吗,这大酒店的名字可真好笑。”
“说是新开的,就叫新开大酒楼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先前在湘洲城的时候……”
呵斥声将对话中断。
墙角二人急忙丢了手中烟头,挂着讨好的笑,低头哈腰着迎上前去。
待到动静远去,浅色的地毯随着时间的拖移,在发深的鲜红下,被濡湿斑驳。
“我想干什么?”
只专心把玩着手中的冰凉,詹素薇像是完全忘了先前的行为,
“我不想干什么啊。”
说着,她自床上起身,迎着闻歆的目光,从堆成小山的烟灰缸旁,打开一个小木盒子,拿起里头亮闪闪一颗,就要往枪里装。
动作前,还不忘向闻歆展示了一下空无一物的弹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帮着故交照看一下女儿——”
随意将手上组装到一半的物件一丢,詹素薇拿起了一支烟,弯腰去够最里边的打火机,
“有什么不对的吗?”
似是为了呼应先前,无论詹素薇再如何操作,手中只有“咔嚓咔嚓”的响,半分火光都见不着。
烦躁地将打火机用力一砸,接二连三的摆饰应声落地。
幸运的滚落地毯,完好无伤;
不幸的,只能就此粉身碎骨,再无以后。
大步走至闻歆跟前站定,詹素薇双手抱胸,二人几近面贴面的距离;
闻歆奋力一推,换来药效占据上风。
詹素薇只趔趄后退两步,便站稳;
倒是闻歆,后背撞贴上门板,失力滑坐在地。
一声冷笑,詹素薇蹲下身,盯看了闻歆半歇儿,抽出帕子,就向闻歆脖颈处探去。
面对极为不配合的反复阻挠,詹素薇也丝毫不恼,
“他待你好不好?”
就见她像是陷入了什么情绪之中,也不管闻歆,只用极轻的声音问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说,亓斯攸身边有个专宠多年的郑姨太啊……”
很快,闻歆只能恼火地喘着气,再抬不起无力到发抖的手。
出门前,被扑上作以掩盖痕迹的妆粉,此刻在詹素薇的动作下,被渐渐除去。
“当别人的姨太太——是什么滋味?”
只是顺着那一圈掐痕,擦着擦着——
那枚已经深到发紫的红痕,开始显露边角。
察觉脖颈间的动作一顿,闻歆皱着眉,转过视线;
就见詹素薇脸色大变,手上突然发了狠似的,开始擦拭起那枚红痕处。
疼到直倒吸凉气的闻歆一把将面前阴晴不定的人推开,换来原先半蹲的对方,跌坐在地。
“他碰你了?”
就见她维持着一个姿势,不起身,也不气恼,只死死盯着闻歆脖颈上那一枚,又转到闻歆脸上;
最后,视线如同蠕动的软体虫,开始在闻歆身上游移。
先前在陵南时,众人只知道亓斯攸身边有个心爱的姨太太;
能并肩出席各类的场合的女人,也只有那个女子。
这待遇,和正牌夫人无二。
可再多的,亓斯攸是一点儿也不曾透露;
连着能够追踪调查的蛛丝马迹,也都给擦抹干净了。
由此可见,此女子在他心里的不一般。
可自打来了菱东后,就再没听说过什么郑姨太。
一个骄纵的新面孔,打着亓斯攸的旗号,开始在菱东城内,毫不遮掩地花钱如流水;
那会儿,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后来,给到陈家大小姐的一巴掌,算是将名气给彻底打响,远扬万里。
可詹素薇不信;
不光詹素薇不信,许多人也都在观望。
一个乱世,就这么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推至吸睛的高位;
这究竟是亓斯攸的“宠爱”,还是被裹上了糖霜“毒”,怕是难说。
而先前那位明显不同的郑姨太,只需要浇浇花,看看账册,在亓府内,于亓斯攸的羽翼下,安心度日即可——
一时间,詹素薇的神情,古怪到了极点。
对上她的视线,捂着脖子的闻歆倏地就笑了,
“他没碰过我。”
听了这话,虽面色几变,但詹素薇明显仍是不信。
起身,拨走掌心碎片,詹素薇上前,掐上闻歆的脸,又借指腹,让那枚印记显露得更明显些,
“男人嘛——”
她看着那暗紫色一块,
“不就都那么回事……”
边说,边冷笑道:
“倒还是我高看他了。”
抬起闻歆的脸,指腹按上一侧面颊;
那是她先前笑起时,隐有浅浅酒窝浮现的地方。
“你说他没碰你……”
詹素薇语气无辜,
“是你试过了,但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是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闻歆也不为难自己,只再次将人推开,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下,这才开口,
“要验一验吗?”
略显癫狂的笑戛然而止;
詹素薇阴沉着一张脸,扶着门,起了身。
就见闻歆放下手中水杯,拿起一旁精美的小摆件开始把玩,
“您在风月场待了那么久,想要验一个姑娘家的清白——”
是左侧面颊处的酒窝,再次闪现,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詹素薇死死盯着她,那目光恨不能戳个窟窿,钻进内里,一探究竟。
闻歆笑意扩大,
“确定这里不会有人闯进来?”
就见她将手搭上前襟盘扣处,
“需要我自己来吗?”
“哦?”
不再看她,詹素薇只又抽出了支烟来,
“那么说来,今日还算是歪打正着,抓对人了。”
火柴划过,烟雾再起。
虽有烟雾朦朦,
“他碰不碰我——”
闻歆却看得一清二楚,
“都不影响,我作为一个‘幌子’的事实。”
反手夹着支烟,詹素薇眯起了眼,吞云吐雾着来到闻歆面前,
“现在重要的不是‘他’。”
又是刻意往闻歆脸上吐出的一口,
“是你啊——”
对于烟被拍落,詹素薇根本无所谓,只用那空出来的手,戳了戳闻歆的心口,
“你护着他啊,这才是今日歪打正着的——最有趣的发现呢。”
话音落,时下流行的曲调被哼唱起,詹素薇一人光着脚,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开始跳起了舞。
见她笑,闻歆也笑;
边笑,边摇头。
“我护着他?你也说了啊,我只是一介孤女。”
她无辜地眨着眼,看着僵在原地,仍维持着舞蹈姿势的詹素薇,心下痛快,
“不抱紧这棵大树——哦,不对,‘抱’紧了,也还是没用。”
詹素薇为什么僵硬——
因为此刻闻歆的神态,学闻淑若,学了个十成十。
抬手指了指被锁死的门,
“要是有用,我怎么还会出现在这儿?”
“那么来我身边。”
詹素薇少见地严肃了起来,
“你应该很清楚,陵南的那位爷,可不是个善茬。”
“去你身边?”
闻歆荒谬到笑出了声,
“还是去邹信康身边啊?”
言尽于此,
“他这都和你说?”
詹素薇转身就要去拾起散开的枪弹,
“那今日还真不能放你走了。”
不是亓斯攸说的。
亓斯攸从不主动同闻歆说这些,闻歆也从来都不会主动去问他;
当然,他谈事也从不避着她。
今日算是意外的收获;
算是闻歆意外从詹素薇身上收获到的印证。
片段太过模糊,但闻歆仍依稀记得,上一世的后来,邹信康处也是生了变数的;
而那个“变数”,果然就是詹素薇。
听着上方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谨慎的步调,闻歆垂眸,看向同金色绣线相得益彰的细闪粉末,眼前划过陷入黑暗前,对上的那双眼。
心底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被悉数抚平。
“故交?你算哪门子故交?”
闻歆伸出两指,捻起了些许粉末在指尖把玩,
“勾搭有妇之夫的‘故交’?”
说着作恍然大悟状,
“还是——谋财害命都不够,现在,连到她唯一的女儿都不肯放过的——‘故交’?”
犬吠声夹杂着匆促的脚步,由远至近;
詹素薇那张被妆容修饰完美的脸,总算露出了裂纹。
门把手被大力转动两下,下一瞬,是屋门被暴力破开。
顾不得那狂吠着正滴挂口水的恶犬,闻歆飞奔上前,一把扑进亓斯攸的怀里;
也被来人接了个满怀。
漆黑的枪口调转了目标;
这一回,弹匣装满的,瞄准了詹素薇。
“只是找故交之女来叙个旧……”
说着,双手抬起,做投降状,
“亓三爷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见亓斯攸全没理会之意,只单手抚了抚闻歆的后脑勺,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准备走人;
詹素薇一捏双拳,
“闻歆!”
就听她高声道: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亓三夫人,是怎么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