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2 -
原以为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整个菱东就这么笼罩在剑拔弩张下,来到了第二年。
又是一年盛夏时,虫鸣沸腾在燥热的夜。
好不容易进入梦香,奈何总有热源紧追不舍。
幽幽转醒的朦胧间,闻歆迷迷糊糊着伸手去推拒;
怎料,霸道的热源索性将她整个人都压捂严实。
感官一道苏醒,连同亓斯攸身上那焚香后残留的气味,也一并卷来。
深吸了一口气,又无声叹出;
闻歆伸手揽抱上亓斯攸的腰,轻轻哄拍起。
这一年里,亓斯攸曾翻修重建过菱东的这处宅子;
现如今府内的布局,同陵南的,可以说是大差不差。
而他去年来时,曾带了个佛龛;
现如今,正被放在那间同陵南小书房布置得一模一样的四四方方内。
“三爷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
亓斯攸每日都会去那间小书房里待上一会儿,又或者说是同那佛龛独处上一段;
所以一般来说,通过他身上气味的浓淡,就能推断出他的心情。
上回闻见这般浓厚的味道,还得是他握着她的手,亲自毁了那串珠串时。
亓斯攸没有说话,头顶那平稳的呼吸直让人产生他已经睡着了的错觉。
他不说,她却能大概猜到是为何。
“三爷,您都不知道,今日又见到那个陈家大小姐了。”
细软的发丝蹭了蹭他脖颈,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污臭的逼仄中,好似突然涌入清新的风,驱散那不见底的无望。
那早已僵死的心,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软化了一角。
他不反感;
不排斥;
甚至很是欢心。
他领了她的情,
“哦?”
勉强扯了扯疲惫到抬不起的嘴角,
“不是早就同你说了,大胆放心地‘横着走’?”
亓斯攸是早就这么和她说过;
但闻歆哪儿敢。
她生怕稍有不慎,所有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就听他叹出一声,
“留你在身边,可不是让你受欺负的。”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还嫌不够,又往怀里收了收,
“不过,快了。”
“您说的啊。”
她声音发懵,开始往睡意里陷。
“嗯。”
对于陌生的满足,他决定暂时忽略,
“我说的。”
就此一夜。
一夜过后,日子照旧。
菱东还是那个菱东;
那个闻歆适应不了的菱东;
那个简直能将人晒干的夏日。
去年的那一巴掌后,亓斯攸只命下人送了些礼品上陈府去;
毫无意外,陈府半分颜面也没给,当众将东西丢出了门去。
临了,还不忘踩上两脚,连带啐了几口唾沫。
但再不甘心,这件事也只能重拿轻放;
归根到底,还是陈家理亏在先。
蛮横的陈大小姐早就名声在外;
不过经此一遭,亓三爷身边有个骄纵的姨太太之事,也是人尽皆知。
一关上车门,骄恣全无。
闻歆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视线发直地投向窗外,开始放空脑袋。
路过一片闹市区,嘈杂挤满道。
与老爷车擦肩而过的年轻男子一个恍惚,将路旁的小摊位撞翻。
眼看罪魁祸首就要追车而去,摊贩气势汹汹,将人拽住,嘴里直喊着赔钱。
却见男子满脸焦急,大力挣脱,就要向那辆愈行愈远的老爷车追去。
毫无意外,年轻男子被按倒在地;
只不过,奋力挣扎的他,嘴里还直嚷嚷着:
“车……来不及了……回来再赔你……”
摊贩疑狐地看了眼车子消失的方向,
“你认识亓三爷?”
说着似是突然想通,“呸”了一口,
“以为攀扯个大富大贵的唬住了我,就能耍赖?快赔钱!”
哪知,听了这话的年轻男子蓦地止住了挣扎,只重复了一句:
“亓三爷?”
摊贩一脸:“果真如此”的表情,
“是啊,车里头的那位,可是亓三爷的‘心头宝’,连陈家都不见她怕的。”
高墙深院将喧闹隔绝。
日渐西斜,滚过的风,却仍旧是热的。
“陈家?”
阴凉避光的角落处,郑思瑶看着正由远及近的主仆二人,低声又问了句,
“当真?”
琳琅垂头轻声答道:
“千真万确。”
闻歆被脚下这双新皮鞋折磨了一天,刚想要早些回府,就被那阴魂不散的陈家小姐给耽误到了现在。
不用脱下确认也知道,此刻的鞋内,定是磨破了皮,见了血。
许是陈家在菱东这么些年,从不知晓“吃亏”二字要怎么写;
这一年里,闻歆除了亓斯攸,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位满腹怨气与不甘的陈家大小姐。
且每一次,都定是针尖对麦芒。
譬如今日,去了戏园子想要改期再看的闻歆还没开口,那陈大小姐就兴冲冲杀到场,指名道姓要闻歆那出戏的伶人,立刻来演另外一出。
一想到这儿,闻歆就恨不得去咬亓斯攸一口。
她在这儿表面风光,背地里为了他累死累活;
可他呢?
昨日兴冲冲赶去书房,想同亓斯攸一起用午膳的闻歆,正巧撞见他和一面生的新美人眉来眼去,嬉笑打闹不断——
“闻妹妹。”
被突然出声的郑思瑶吓得脚下一崴,得亏小春眼疾手快,不然闻歆这跤怕是少不了。
看着面前被琳琅仔细打着伞,轻摇着扇的郑思瑶,闻歆礼貌回了句:
“郑姐姐。”
她与郑思瑶的相处并不多,单独见面的更是没有;
尤其是来了菱东后,亓斯攸让每个院子单独用膳,如此一来,哪怕在同一屋檐下,还不如闻歆和那陈家小姐见得多。
想到这儿,太阳穴又开始抽痛。
“三爷来了菱东后的处境,想必闻妹妹和我,都再清楚不过。”
原以为只是偶然遇见,郑思瑶礼貌性地打个招呼,不曾想她竟是专门有话要同自己说。
“虽然当初那一巴掌没引起什么……”
闻歆诧异望去,就见郑思瑶神色如常,继续道:
“但这一年来,三爷的清减想必闻妹妹也是看得见的。”
得,闻歆假笑,端出一副谨听教诲的模样;
这是心疼亓斯攸,找她算账来了。
不料,这不自然的神情到了对方眼中,却是彻底变了味。
闻歆本就被暑气折磨得没什么精气神,此刻又忍着脚下的折磨;
这些一起落到郑思瑶的眼中,就成了不耐。
转眼,是同样面色不耐烦的小春,正抱着大包小包,站在闻歆身后。
郑思瑶捏紧了扇柄,脸色也落下几分,
“闻妹妹每日都这般不着家,想必连着府内的事情,都不大清楚吧。”
话锋一转,话题就这么被丢到了别地儿去。
闻歆顺着郑思瑶的话仔细一回想,这才想起,去年刚来时,去寻亓斯攸的路上,的确是碰到了个面生的美人。
“听说那位妹妹只是因着不小心撞到了闻妹妹,就被三爷送给了‘一字号’钱庄的掌事。”
那位掌事于床笫之间的特殊癖|好,在菱东,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就今日,那位妹妹赤身**着从钱庄掌事府内逃出,结果半道冲撞了棱北来的贵客,当场毙命。”
当初这事,亓斯攸倒是同闻歆提及过;
但那个美人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是因为,那是陈家送来的一枚“暗钉”。
闻歆在心底直呼冤枉。
她哪里有那个本事,让亓斯攸只因为那么一撞,就如此大动干戈。
“今日正巧又听闻妹妹在戏园子的事,还望妹妹三思而后行,多为三爷想想。”
说完,郑思瑶搭扶上琳琅的手,转身回院。
看着前方消失在拐角的主仆二人,闻歆深感荒谬,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下。
一时也顾不得脚上的疼,气冲冲地回了屋,大门一关,扯下皮鞋,就狠狠一掷。
看着被血红浸开的白袜,还嫌不解气,闻歆又脱下另一只,朝门前砸去。
怎料,屋门正被人推开,小皮鞋在来人身上留下大半脚印,又往回滚落几圈。
气鼓鼓地瞪了一眼,闻歆也不看他,眼眶通红地咬着唇,转过了头。
亓斯攸一挑眉,反手将门给关上,再将两只“天各一方”的鞋子捡起,并列摆正,这才走上前,蹲身她面前。
见他只笑吟吟看着她,也不说话,闻歆又迅速瞪去一眼,侧过脑袋,就是不正眼瞧他。
亓斯攸也不恼,抓过她脚腕,不顾她挣扎,唤了下人,备了清水和伤药。
“你出去。”
看着准备好的东西,闻歆也不知怎么的,原先快要收拾好的情绪崩塌,眼泪开始扑漱扑漱往下掉。
吸了吸鼻子,偷瞄亓斯攸一眼,见他正侧对着她,把弄着桌上的药,连忙软了几分语气,
“您出去……我自己来……”
“我出去?”
他朝她摇了摇手中的药瓶,
“谁给你递药?”
听着屋内的动静,小春面无表情地扯着小冬挪远了些。
“这看着挺聪明一姑娘,怎么连着这么简单的事儿,都看不懂呢?”
“她?聪明?呵——”
想当初,亓斯攸看似无异,后来可是险些用那些散在地面的糕点,将那“暗钉”撑死。
最后,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饶下,亓斯攸给了两条路——
要么,把面前堆成小山的糕点全部吃完;
要么,去那钱庄掌事身边待着。
小春记得,因那日的闻歆去得匆忙,糕点匣子里还有块才被她咬了一口的点心。
至于那块有牙印的点心——
“我记得三爷拿帕子包走了那块点心?”
“哪块?”
“问你也是白问。”
“哦——你说那块啊。”
“点心呢?”
“不知道,许是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