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上?
三妖愣神,震惊。
离谱,太离谱了。分明几息之前,南极长生大帝还被血海镇压毫无还手之力,怎么一换了魂,竟强悍如斯,难道说,他一直在韬光养晦、隐藏实力?
还有,既然掌控这具躯体的神灵已经换成了普化,那昆同到哪去了?
三妖顿觉不妙,心中各有决断。
幽冥与蠹虫所想,自然是必须尽快夺下琉璃星穹剑,从那小仙子口中逼问出分情轮回诀,迟则生变。而寒鸦面对气势节节攀升的普化,沉默片刻,忽然后退数步,似不愿再出手。
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看开了,什么分情轮回诀,什么六界霸业,什么始祖,通通都见鬼去吧!整个寒鸦一族,追随着当年的他一声号召,共同投入祖鲲麾下,可到头来,寒鸦圣主和他的族群得到了什么?
一无所有。
就因为他们身上被烙下了背叛者与失败者的烙印,寒鸦圣主落得了个妻亡女散的下场,到头来,他还是一无所有。
面对身前修为不明的普化,寒鸦最终选择了明哲保身。他还要见到自己的女儿,又何必非要在此拼个你死我活?
“寒鸦!你干什么!还不共同御敌,更待何时?”
幽冥一面以魔灰广覆一片巨大的方域造势,一面对寒鸦的行径出声质问:“始祖的分情轮回圣术,怎能流落到一个仙界小辈手中!你在此时退缩,将来必受始祖之怒罚!”
“老匹夫,说得倒好听!还什么‘始祖的圣术’?分明是你们自己贪念在作祟!别以为本座看不出来你们急着要分情轮回诀的目的。”
寒鸦在幽冥质问下不管不顾,仍然向后退去,冷笑道:“你以为我在乎吗?老匹夫。我要是想,早就从那小女仙那里得到分情轮回诀了!还能有你们什么事?”
“你……”
“你们爱打就打去罢,本座可没兴趣掺合。幽冥,是你食言在先,未能将本座女儿带来,那就休要怪本座不守约定!”
寒鸦似乎意已决,重新现出原形,张开双翼,引颈长啸:“寒鸦一族所有将士听令!鸣金,收兵!”
打得难舍难分的五色鸟族与寒鸦族兵卒们纷纷一愣,下方这几位的神仙打架,酣战的他们并非所有细节都明了清楚,但寒鸦圣主这一声长啸可是让在场所有仙魔听得明明白白,这还没打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就收兵了?
寒鸦族之前损失惨重,自然是忙不迭地在索兰和玄措的号令下,收起钢爪铁齿,刀枪剑戟,整队退回寒铁巨树的树冠上。而五色鸟族将士则愣在当场,也不知究竟是该乘胜追击,还是该就此收手。
“寒鸦!你站住!”
这回,目呲欲裂的轮到了幽冥。
他一个曾经的罗侯阿修罗王,彼时投靠祖鲲孤家寡人一个,麾下也就几个小鬼能堪一用,蠹虫那一堆混吃等死的虫子更是指望不上。
这偌大的血渊中,也就只有寒鸦族的兵卒可与五色鸟族一战,他之前可是连蒙带骗才把寒鸦拉下水,如今寒鸦意欲退却,若放任五色鸟族再结起阵法御敌,本来面对普化就不高的胜算更是低的渺茫。
此言既出,寒鸦的确是站住了,却并非因为幽冥的威胁,而是微心。
寒鸦族撤军,微心终于腾出手,收起了骨节木杖,安抚族仙后,她便心急如焚地从高空飞下,拦住了寒鸦的去路。
“老妖,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女儿!”
“滚开!”
寒鸦所化巨鸦双翼展开,掀起一阵冰雨飓风,将微心逼得倒退数十丈,五色鸟族将士刚结起阵型,就被吹得东倒西歪,拼尽全力才在寒冰风暴中苟全性命。
然而微心苍老的面容上依然坚定倔强,她亦现出原形“五色鸟”,头颈蓝赤之色交杂,羽色翠绿艳丽,与那近乎顶天立地巨鸦相比,看上去完全无可匹敌,可她却依旧寸步不让。
下方,普化已化身无上雷霆尊神,三十六部雷霆齐出,将蠹虫与幽冥彻底包裹其中。
橙黄绿青蓝紫,高空望去,细碎的电蛇洋溢,密织成网,一片六彩斑斓的雷霆海洋于深渊苏生,一切叛道之邪魔在所谓“阴阳之枢机”的无上规则中,尽数退避,抑或,灰飞烟灭。
星歌藏在普化袖中,看得目眩神迷。
与三妖一般,她同样弄不明白,为何一换作是普化,就能将那些妖魔镇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一个分身都这么强了,曜华他身为南极长生大帝的本尊,只会更强。
那……那他为什么在血海中,还要以自己的后背面对幽冥的京观?还要故作不敌?难道……只是做给她看的吗?
星歌的小脑袋里,又被胡思乱想所充斥。
她毕竟还是未能继承星华所有的智慧灵思,心底虽然始终有一个怀疑的声音在告诉她:“这一切并非表象上那么简单!”“周围的形形色色的神魔似乎都有问题!”
可她却始终说不清、道不明,这“问题”究竟是什么?又到底出在哪里?
不对劲,很不对劲。
星歌心里这难受的啊,她一面强忍着分情轮回的情感之乱,一面又隐隐察觉自己好像接近了某惊天秘密的真相,却始终捅不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
实在折磨。
雷霆之海足足持续了半刻的功夫,这才止歇了巨响电光,露出了两个乌黑如焦炭的身影,一大一小。
一股刺鼻的糊味在整个深渊中飘荡,惹得上方做法逼退微心的寒鸦眉头大皱,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大的,正是蠹虫。那只肥硕的大虫子如今已经几乎黑成了一块灰炭,被普化的雷霆电火炙烤的“外酥里嫩”,怎一个“惨”字了得。
一旁身影略小的幽冥,亦是灰头土脸。他引以为傲,号称能“遮天蔽月”的巨掌此刻变大护在他身前,其上同样皮开肉绽,伤口密布,乌黑如焦炭。
好在两妖虽然惨烈,终还是堪堪抵挡住了普化的雷霆。
普化见此,撇了撇嘴,目中凶光闪过,单手微抬,雷霆再度环绕于他的指尖。这架势,竟似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两妖。
就在幽冥与蠹虫决绝凝神,要拼死一搏之际,深渊远方天际,忽然亮起了一道红光。
那奇明之光灿然如日出,在深渊的重重灰云中略显混浊,却以无穷无尽的新生之力冲破了层云掩映,须臾,拨云见日。
寒鸦、蠹虫、幽冥,乃至微心与五色鸟族众仙,皆沐浴在红光之下。众仙魔先是各自一惊,提起防备茫然四顾,都以为是对方的阴谋诡计。可静默几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红光普照,普化已经半扬而起的手忽然一停,最终还是没能挥下。他似是感到了什么,唇角略微一抽,望向袖中的琉璃星穹剑。
星歌亦不明红光的含义,再度对上普化那一双翠色眸子,她分明瞧见普化眼中情感又与之前略显不同。若说之前,他还带着几分桀骜不逊,意图以九天神雷审判一切,此刻,却隐含歉然。
“对不起。”
“什……么?”
星歌牙关紧咬,强忍着浑身的痛楚,颤抖着,困惑地望向普化。
他做了什么?为何要说……对不起?
“唔,呃啊啊啊啊!”
须臾,一声惨呼响彻寰宇。
在众神魔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普化原本还嚣张不可一世的神情顷刻垮下,他捂着脑袋,满面痛苦之色,手中刚刚凝聚起的雷霆罗预化为乌有。
有意无意的,普化双手抱头之时,袖中藏着的琉璃星穹剑顿时滑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幽冥和蠹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凝聚魔灰,骤然暴起,向着普化身前的星歌而去。
破绽既出,稍纵则逝。
两条灰色匹练横跨长空,几乎同时缠在琉璃星穹剑的剑身之上,向后猛地一扯。普化此时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反应只慢了一步,然就是这一步,却让星歌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境地。
星歌懵了,拼命凝聚起所剩无几的法力试图抵挡,可她的周身的星辉与仙气早已在对抗血海中消耗殆尽。这些法力也就只够让她恢复人形,却对那两个老妖怪的魔灰无能为力。
“星歌!”
一声怒吼,自后方传来。
就在星歌被二妖卷走的刹那,南极长生大帝的躯体红光一闪,其眼中的翠绿一点点被镇压、褪去,而那星歌再熟悉不过的暗紫色,终于回归。
是曜华!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回来了!
曜华下意识地抬起手,似要抓住被卷走的星歌,二仙双手仅仅相聚一指之遥。可这一指之遥,却是咫尺天涯。
“曜……华……”
…………
远方深渊,那道奇明之光随着曜华回归本体而止歇。
赤色褪去,其后赫然涌现一队身披银铠的五色鸟族兵卒,为首的,正是那位在这场大战中一直缺席至今,微心的兄长——微澜。
其身后两侧,两张久违的熟悉面孔,映入眼帘。
“小歌!”
“师妹!”
在星歌被抓走的刹那,两仙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一声焦急,却婉约而不失风度,一声惊慌,却低沉而饱含愧疚。
微祤与李青莲。
这两位与星歌关联至深的神仙在最后一刻降临深渊。至此,一整个翻天镜里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仙魔终于齐聚一堂,一切的爱恨情仇,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族长!微澜不辱使命,率精锐突袭幽冥老妖的老巢,业已寻得羽凤真翎的下落!”
一入此间,微澜就颇为激动地抬手,一片羽毛自他掌心浮现。他迫不及待地向着微心展示一番,又转向帝君:“帝君,多谢您……您……呃……您老……”
然而说着说着,微澜的后半句却卡在了喉中,话音渐渐小了下去。
此刻,他口中的帝君,正一脸铁青之色,死死瞪着被魔灰卷走的星歌。
星歌娇小瘦弱的身影,在两妖的魔爪下显得是那么的渺小,曜华却将星歌被魔灰卷走前一刻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从震惊,到希冀,再到一点一点地绝望。
可即便如此,她最后的口型仍旧在呼唤“曜华”这两个字,呼唤着他的“名字”。
星歌在苍茫的灰色中消失不见,曜华心里忽然一空,就好像心之一脏莫名其妙漏了一跳。他垂首捂住胸口,微微地,有些愣神。
这感觉……
身为雷霆之皇、南极长生大帝已经千万年了,曜华还从未因为任何神仙而生出这般感受,甚至就连当年母神归隐离别之际,他依旧是那样面不改色,如今,怎么破例了?
这难道就是普化所说的……“心疼”吗?
不,不可能……
星歌与星华置身轮回之中,早就被他算计的明明白白,就连唯一的变数,因打得太起劲而差点露出马脚的普化,也被他及时用惊神诀给安排妥当了。
至此,这场大戏看上去几乎已经“完美无瑕”、“天衣无缝”,一切都按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结局也早就注定好了。
一场幻境而已,他……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幻象”产生“心疼”这种情感?
再抬起头,曜华不着痕迹地撤回手,层层云翳在他眼中复现,掩盖住了他心底最深处那些细碎的情感。
另一边,在寒鸦看到微祤的刹那,他的神情凝固了。
呼啸的风雪,千年的寒霜,于此刻生生停滞在半空中。暂得温暖,微心一呆,顺着寒鸦的目光回身望去,亦见得自己的兄长微澜,以及她身后的微祤。
微心身为五色鸟族族长,与微祤这位天庭医官,早在星歌被虫妖抓走前后其实就已经见过面,微心对微祤的身世也略有了解,只是她从来未往别处多想过。
毕竟天上天下,同名同姓的神魔太多了,姓中都有个微字,也不能代表什么。
可如今再看寒鸦圣主,他神情之中可谓是五味杂陈,诀别的痛楚、追忆的温柔、相逢的欣喜,这些竟然都在以冷漠阴寒闻名的寒鸦圣主的神色中展露无遗。
再联想到寒鸦所述的“女儿”一事,还有失落已久的羽凤真翎突然回归,微心一双眸子顿时瞪大了,蓦然回首,不敢置信地望向微祤,静默无语。
被一仙一妖同时盯着,刚到此地还弄不清状况的微祤向后缩了缩,显得有些不自在。她的目光扫过此间一切,却被寒鸦所化的巨鸦原形牢牢吸引住了。
熟悉。
微祤心头一震。
寒鸦圣主这深渊妖邪她素未谋面,却久仰大名。明明是一个的帝君死对头、祸害六界的妖物,可此妖给她的第一感觉,却是“熟悉”,仿佛他们本就是一脉相承,而今重逢。
今时,这一片深渊中,无论仙魔,或在心中盘算,或暗自震惊,谁都没有言语,静的可怕。
良久,幽幽的歌声,自空茫中响起,是他,率先打破了沉寂。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寒鸦一生如戏,临近终局之时,才堪堪从唱了不知多少年的陈词滥调里挣脱而出,引吭悲歌,以迎女归来。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你……你是谁?”
“我是……你的父亲。”
“!”
当年,水木清华之中,她听师父说起身世。自己被师兄捡到之时,还是个浑身无毛的丑鸡,娇嫩脆弱且满是褶子的皮毛上放着那串羽毛坠饰,以及一张微微泛黄的宣纸,其上,用血,写着一个古体大字。
“微。”
于是,东极青华大帝便于流传甚广之旧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中生得灵感,大笔一挥,定下了这“微祤”二字。
从此,药王洞里多了一位治病救仙的学徒医官,而妙严宫中,多了一位温婉柔和的小师妹。
其间千二百年,微祤也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出落为亭亭玉立的绝美仙姑。这么多年了,她不是没想过那一个血字“微”的含义是什么?究竟是“人微言轻”,还是“微如尘埃”,还是,她生来就当如此的……“卑微”。
可万般猜测,到头来,留给她的只是午夜梦回的孤寂与枕边微微润湿的一角。那张血字之纸早就被满心怨愤的她不知摧残了多少回,揉成一团,打开,又揉成一团,其上的血字,已隐隐绰绰……
“父亲……父亲……”
万年时光一晃而过,时至今日深渊中,微祤僵在那里,生硬地重复着那两个字,仿佛这辈子第一回听到,世上还有“父亲”这一说,这一词。
认贼作父?妖邪的阴谋?诓骗她?算计她?
万般思绪与怀疑接踵掠过,惹得微祤脑壳生疼,可她心底残存的理性告诉她,一个号称四圣卫之一的上古妖邪,又何必来算计她一个小小的天庭医馆?
那巨鸦的每一丝细微的神情,看在微祤眼中,都无比的真挚,但她,仍然不敢相信。
“羽儿,羽儿,你过来,到爹爹这里……”
寒鸦近乎颤抖地出声,张开巨大的双翼,就好像一个凡人父亲面对失散多年的女儿张开怀抱,显得极为自然。
可微祤不敢动,她甚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神情依旧迷茫。
就在这时,凭空一声惊雷炸响,唤醒了惊愕中的众仙。夺目的电光骤起,在寒鸦与微祤之间撕开一道长长的鸿沟,彻底隔绝了他们。
寒鸦一呆,旋即又惊又怒地回头,目光冰寒地瞪向始作俑者。
一侧,曜华的双手缓缓落下,神情亦是无比冷冽。
“想要她?那就拿星歌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