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降临!
琉璃色的光辉与尘劫之雷的赤红交相辉映,恰如阴阳两极,缠绵盘转,其势却锐不可当,飞旋而起,直上云霄去。
看似声势浩大的“尸山血海”,在此剑光惊鸿之下,脆弱如纸扎,一斩即开。冲霄而起的剑气峥嵘如山,排空云海,生生撕开了深渊的一线清明之天。
三妖惊骇,各自后退避其锋芒,他们畏惧的并非曜华左手中吞吐光暗的神霄玉清剑,而是他右手中那柄,闪烁着琉璃五彩的仙剑……不,应当说,“魔剑”。
“始祖……始祖的气息……”
幽冥一双灰眸瞪的浑圆,不敢置信地盯着星歌所化的琉璃星穹剑:“分情轮回诀,这……这怎么可能?”
听到“分情轮回诀”这五字,蠹虫巨首下意识地浑身一哆嗦,虫目之中神色躲闪。即便它明知那位“始祖”还被困在虚空裂缝中,并未降临此地,可分情轮回诀带给它的灵魂震颤与战栗,比起当年作为四圣卫之一直面“始祖”,依旧丝毫不减。
早就仔细观察过星歌,知晓一切的寒鸦此刻则选择了保持缄默。据他所知,此女是幽冥遣妖送来的,可幽冥自己却不知她身具分情轮回诀在身,倒是古怪。
寒鸦只在乎她女儿,可蠹虫与幽冥不同,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二妖望向琉璃星穹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展露了些许贪婪之色。
当年一战,祖鲲凭借分情轮回诀,以一己之力力压元始天尊与星帝,可谓是所向披靡,那些场景至今还深深烙印在二妖的脑海中。祖鲲自己也对分情轮回决视若珍宝,除去赠予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长桑公子,便再未外传,幽冥与蠹虫皆眼馋许久却不可得,实乃一大憾事。
如今此诀现世,竟然还是在一女仙所化的剑上感受到它的气息,要是被他俩夺得修炼法门,修为大进指日可待不说,甚至成为下一个始祖,也是有可能的……
曜华立于当空,依旧是那一身帝君长袍,纤尘不染,唯独后背上有几处刀剑划过的细痕,看着着实扎眼。
在幽冥惊呼出声的刹那,他垂首望向手中光辉逐渐黯淡且爬满了裂纹的琉璃星穹剑,似有责怪之意地轻声道:“你姐姐施了禁术分情轮回诀,你不好好藏着,还逞什么强啊……”
琉璃星穹剑一声哀鸣,曜华的脑海中,响起星歌虚弱却倔强的话语:“曜华,无论……是华姐姐还是……我,都不允许自己……窝囊至此,这是……属于我的……星族长公主的……”
“什么?”
曜华下意识地追问,然而手中的琉璃仙剑却早已沉寂下去,再也无力发出一言半语。他亦随之沉默,脑海中,浮现出与当年几乎一般无二的回忆……
她要说的,可是“骄傲”二字?
果然,即便是个幻境,即便置身这场春秋大梦中,她们还是一点都没变啊……星华、星歌,那一身凌霜傲骨,从未磨灭。
“寒鸦!”
幽冥渐渐回过味来,目光却是狰狞地瞪向寒鸦圣主,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寒鸦亦瞥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其声淡漠:“怎么?老匹夫,你有何见教?”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老夫?”幽冥神色中凶光一闪:“当初你邀约老夫来寒宫,商议对付南极大帝之时,可没说你要拿来当诱饵的小女仙身具分情轮回诀!”
他周身魔灰乍起,这回却向着同为圣主的寒鸦而去。而寒鸦则冷哼一声,玄冰自四方凝结。不久前,这两妖还在同仇敌忾,共同对付曜华,可没过多久,因为一个分情轮回诀,竟又各自刀剑相向,看得曜华不屑一笑。
妖就是妖,魔就是魔,管它叫“灵魔”,还是“魔族”,还是“妖怪”,都改不了好斗邪恶的本性。天下乌鸦一般黑,对于这些忘恩负义的妖魔而言,哪有什么“忠心耿耿”的追随?哪会在乎自己的“族人”?更哪来的什么同袍情谊?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他们只在乎他们自己。
“不告诉你?老匹夫,本座凭什么要告诉你?”寒鸦语调依旧淡漠,调理有据:“你与本座的交易,只限于本座的女儿,但到现在,女儿还是没有着落,我等之间早已两清,没什么好说的。”
“寒鸦!你可知分情……”
寒鸦显然对幽冥抓错了仙依旧耿耿于怀,鸦眼中,寒意凝结:“本座不知!本座只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可如今她回来了,本座却无法与她相认!”
“哼。”
对于幽冥与寒鸦之间的争端,一旁的蠹虫冷笑一声,它才没兴趣插足,甚至期盼着这两个最好能一言不合打上一架,也方便它坐收渔翁之利。
面对分情轮回诀的莫大诱惑,这只肥硕的大虫子已经开始盘算起,究竟该怎样才能从南极大帝手中将那小仙子夺下,自己吃独食,还不能让幽冥和寒鸦也捞到好处去。
旋即,蠹虫妖目中忽然神光一凝,想起了那柄琉璃色仙剑的来历。
“琉璃星穹剑?星后?寒鸦,幽冥,南极长生大帝手里那琉璃色仙剑是星月那贱人的琉璃星穹剑!”
“星月?”
也不知星后的名字究有怎样的魔力,对峙中的寒鸦与幽冥齐刷刷地转过身,四目不约而同地望向曜华手里的星歌。
“难道是……星极?”
面对三妖的虎视眈眈,曜华静立如松,似以不变应万变。然其脑海中,却响起了普化细微的话语。
“好久不见啊,昆同。为了一个星歌,你害的小爷我沉睡了这么久,竟还有脸来找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回又怎么了?”
在三妖眼中,他虽形态无异,淡漠威严,但内里却早已出窍凝神而化形,于自己的识海边缘现身,依旧那个紫光小人的模样。只不过,紫光小人比上回救星歌时要黯淡了不少,甚至边缘都略微虚化。
海上,一片绿叶浮起,从中赫然传出普化的话音,似在与曜华所化的紫光小人对话。
“沉睡?普化,在本君面前,不必做无谓的掩饰。”曜华所化的紫光小人之口开开合合,略显生硬:“你早就醒了多时吧……”
“哎呀呀,不好,被你发现了。”
绿叶在天上转了一圈,亦化作一个绿色的小人,与紫色小人相对而立。他皱了皱眉,扶额:“昆同啊,你就不能……”
“不能。”
曜华横眉冷对。
“噗……”
普化的话语生生被噎在喉中,半晌,才讪讪地开口:“喂,你个糟老头子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啊!小爷我啥都没说呢,怎么就不能了?”
曜华冷冷瞪着普化,任他呈口舌之快,。
两小人对视良久,普化见无法动之以理,便只好晓之以情。他眼珠一转,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起了什么歪点子,咬起唇,可怜兮兮地凑到紫色小人身边:“昆同啊,你看小爷……不不不,你看小仙这几日为了我们的本体与神魂,这么劳心劳神的,就不能体恤体恤我这可怜的下属,给上几日休沐假嘛……”
“不行。”
曜华毅然决然,斩钉截铁。
“咳咳,好,你很好,小爷我摊上你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了……”
普化没辙,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问道:“糟老头子,这回你又要小爷去干什么?”
“五色鸟族与灵魔的战况难分胜负,且需一个扭转战局的契机。当年,这个契机是最后一刻才降临翻天镜的我们,而如今,此局已变,自然也就需要本君做一些适当的改变了。”曜华沉声道:“本君需神魂出窍,去微澜他们那边,于此间,你掌管这具躯壳,与那三妖周旋,尤其把星歌给本君看好了,不容许她有任何闪失!等本君回来前一刻,再卖个破绽把星歌丢给它们。”
星歌?
普化一听这两字,绿色小人的眉头顿时微皱,极其不耐烦地抱怨:“星歌!星歌!星歌!怎么又是星歌!糟老头子,不是我说你,你瞧瞧你自己!为了她这么一个残缺不全的小女仙,已经干了多少件与你身份不符的事了?嗯?”
“……”
“差不多行了噢!当初我们怎么谋划的?你都忘了不成?星歌,哼……”
“闭嘴!”
紫光小人的目光忽然深邃起来,仿佛穿透了层层障海,看到了星歌憔悴的剑体,他喃喃自语一番,也不再与普化纠缠,不容普化置疑地身形一闪,化散于虚无。
普化也没办法,只得目送着曜华离去,又气又烦又无奈地长叹一声。他自然知晓曜华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可他却始终看不透这“糟老头子”的本心。
“不该星歌受的苦,本君绝对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但那些逃不掉的,本君也无能为力。接下来,应当……只能按着当年的一切,走下去。”
这老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
一个分情轮回诀,便让三妖之间离心离德,这些皆在曜华的算计中吗?
星歌胡思乱想着,全然不知身后躯壳中曜华的神魂早已离开,而其中灵魂悄然换成了另一个神仙。
她以身为剑,斩破血海,早已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分情轮回诀的气息与后遗症更是无力压制,久远且错乱的回忆在她心头横冲直撞,剑身上的裂纹对应星歌的伤,此刻,已密布如蛛网。
受困于身心的多重伤痛,星歌唯有集中精神于某事,拼命回忆,才能略微凝起注意力,不至于让自己痛昏过去。
她将这三妖的一切看在眼中,心下却有一疑惑不明,被妖物视若珍宝、珍而重之的分情轮回诀,究竟是怎么如此“轻易”且“凑巧”地被华姐姐得到,并且凭借此诀,创造出了她?
琅嬛福地……
南华老仙……
李青莲……
……
星歌勉强在纷乱的思绪之海中拾贝,废了好些功夫,期间神情恍惚了不知多少回,才堪堪回忆起了当年初见分情轮回诀的场景:
那是,自己……不,是星华姐姐来到琅嬛的某年某月某日。
分情轮回诀,这所谓的仙界禁术,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出现在琅嬛福地归藏部里,与其他千万卷陈旧的藏书同样不起眼。被一位打扫童子拾起,交给了星华。
“这是何书?”
那日,星华恰巧在归藏部翻阅诗书,为百星华月咒寻觅灵思,便碰到了那个洒扫道童。
“好像叫……分情轮回诀。”
道童的面容如何,早已湮没在星华记忆宫殿的最深处,楼台深锁,迷雾重重。星歌只记得,那道童身着黄色道袍,就与天上天下所有道童一样平平无奇。
“分情轮回诀?此诀我怎么从未听师父他老仙家提起过?”
星华倒背双手,挠有兴致地一吹,那卷残书便飞至身前展开。
“回仙子,此残卷乃小童在琅嬛归藏部打扫之时发现的,和一堆上古奇文志怪书册摆在一起,小童也不知其来历,但见其书卷之上似有奇光闪烁,便呈给仙子定夺了。”
道童礼数周全,全无异样。
“嗯,有点意思,你退下吧。”
“此事可要禀报青莲师叔?”
星华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嘴角扬起些微平和的笑意:“不必了,师兄正在闭关,此等小事就不麻烦他了。本仙子有空便花些功夫研读研读吧。”
“是!”
小童离去,星华扭头望向漂浮在半空的书卷,眨了眨眼,心中好奇大起。不得了,不得了,竟然给自己碰上了一本仙界**,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那时的星华草草掐指一算,见猎心喜,满心指望着这门不知来历的仙界禁术给自己的百星华月咒增色,却根本未曾考虑周翔,便习得了分情轮回诀。
如今星歌回想起来,真不知该感激,还是该懊恼。
没有分情轮回诀,就没有她,可这禁术,也的确害惨了星华姐姐与自己,直至陷入今天这般境地。
啼笑皆非。
……
“啧啧,丫头,几日未见,你咋滴碎成这样了?”
星歌怔怔出神,耳畔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话语,她所化剑体光华一闪,星识环顾四周,却不知是谁在说话。
然须臾,那一直握住剑柄的手却抬了起来,将琉璃星穹剑放到了“曜华”的眼前。星歌浑身一震,向上望去,却与一双截然不同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那双眼眸,睫毛依旧修长,却澄澈不再。瞳孔中的淡紫转变为隐隐的翠绿,若南方仙海翡翠鸟的羽翼,葳蕤青光旖旎。
曜华的眸子,星歌不知看了多少回,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那双紫眸本天生高贵,可威严的气质中,却又带着几分戏谑,将仙泽与红尘完美相融。而如今上方的这副面容虽与曜华一致,但星歌明白,他不是他。
星歌下意识地一抖,试图挣扎,可她已被那顶着曜华面容的神仙牢牢攥在手中,动弹不得。一个不慎,剑身之上裂纹更甚,痛得星歌几乎惨叫出声。
“哎哎哎,你消停点啊,配合一下行不?”
星歌脑海里再度响起了那陌生的话音,很不耐烦地解释道:“昆同那老家伙魂魄出窍了去别处了,只好由小爷我勉为其难地掌管一下他的躯体。小爷还要和那些老妖怪周旋呢!你莫要挣扎,一挣扎可就露馅了。”
“小……爷?你……是……谁?”
星歌停下,呆呆地望着那双绿眸。
“哎呀,你这就问到点子上喽!说到小爷的威名,在仙界那可是无仙不知无仙不晓啊。
第一回在星歌面前正式登场,普化可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吹嘘自己的机会,得劲的很,一身气质更是大变,对星歌慷慨激昂地传音道:“小爷……啊不,本座。本座乃昆同那个老不死的分身,号曰‘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雷部至高神是也!怎么样,这名帅不帅气!飒不飒然!”
“额,额,哦……”
面对如此不正经的南极长生大帝,星歌仿佛见了鬼一般,语塞半晌,还是无言以对,只得草草应付一声,便归于沉寂。
“喂!你这什么态度啊,一个‘哦’就完了?”
普化顿时气不过,盯着手中的星歌,皱眉自语,那俳谐世俗的目光配上曜华威严的面容,着实有些不搭调:“诶,不对呀,这这这……小爷我今个第一回出场,怎这么的没排面?”
在普化低头的罗预之间,那三妖便发觉南极大帝的异样,疑惑对视。幽冥当先撤回与寒鸦对峙的魔灰:“昆同,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花招?切,耍花招还跌了小爷的份呢!”
普化闻声昂起头,对着三妖粲然一笑:“哦!原来就是你们三个啊,难怪昆同奈何不了你们。老实交代吧,是不是对昆同的尘劫之雷早有防备啊?”
“嗯?不对!你不昆同!你是谁?”
蠹虫瞥见南极长生大帝躯壳眼中的绿光,浑身一颤,身为虫的本能告诉它,此时的南极长生大帝,比起从前的那个,还要危险。
“小爷我自然不是昆同啦!那个糟老头子,算计倒是会算计,可惜就是缺了点变通,就只专注于施他那尘劫之雷,自然会被你们用京观血海困住。”
普化眼中凶光一闪,再配上那翡翠羽绿,看上去竟比那三个妖魔还要更像妖怪。他将星歌所化的琉璃星穹剑藏入袖中,神霄玉清剑亦消失不见,周身雷霆轰然炸响,却不再只是红色的尘劫之雷,而是五花八门,橙、黄、绿、青、蓝、紫,一共三十六道雷霆,映得整片深渊明如白昼。
“雷霆者,阴阳之枢机,号令万物之根本。故无有雷霆,则无以宰御六界。那糟老头子为了一个南极长生之位,许是低调惯了,自己都快忘了这具躯壳中蕴含的真正力量。”
眸中绿光?阴阳之枢机?三十六道雷霆?
看到此景,幽冥与寒鸦终于想起来了,这位曾经是他们手下败将的曜华分身。
“普化?”
幽冥寒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似应和,普化双手摊开,三十六道雷霆于其指尖环绕,轻盈跃动。
“唉呀,这自称小爷太久啦,以至于某些神魔都快忘了本座的名号除了普化,之后还有那‘天尊’二字!丫头,且看好了,这才是雷霆之皇的真正力量!”
霎时,万象崩碎,电光掣行,诸影升腾而起,响振疾雷动九天。
普化沐浴在雷光之中,翠色眸子邪异一转,嬉笑者对三妖说。
“来吧,你们三个,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