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星安处是吾乡 第154章 山河社稷图

星辰陨落，轰雷疾火从天降，压伏虫妖王！

“轰隆隆隆隆……”

凡间世界的乾坤接连颤了三颤，石漠荒原的沙砾地，翻涌如海中波浪，扬起遮天蔽野的沙尘暴。日光星辉皆黯淡下去，血红的裂纹在大地上蔓延，间有熔沙炽烈、岩浆横流。

滚烫的熔石岩浆与空中震到四散纷飞的瘴气酸滴相触，滚油入水的嘶嘶声不绝于耳。砸下星辰的余威，几乎波及了整片石漠荒原。来不及遁走的生灵们，都难逃粉身碎骨一途。

对它们而言，这是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但对于整个凡间界的亿万万生灵而言，牺牲掉一片人迹罕至、生灵稀少的石漠荒原，换来的却是整片凡间的幸存。

很值当。

整片石漠荒原的上空，响起了呜呜的风啸声，听在星歌耳中，好似厉鬼的哭怨与哀嚎。她悬浮在远方，静静感受着这一切，悄无声息。此乃“杀生”之孽障，只有她、也只能是她去独自承载所有的罪责。

虫妖不知为何会被引来，但觊觎她和李青莲却是不争的事实，严格说来，星歌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这一砸是她最后的手段，放任那虫子肆虐下去，整片凡间怕是都讨不得好。

如若问她是否后悔，星歌这厢的回答是：

“不后悔”

漫天的尘烟实难散去，星歌眼中闪烁起极其微弱的光芒。仅剩的玄冥仙力与星辉，也仅够她勉强看清当中的场面。

油尽灯枯。

星歌真正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但她仍不敢松懈，费劲地上下打量着星辰陨落的中央。在最终认定虫妖亡殁之前，她还不能昏厥过去！

映入眼帘的正当中，是一片“滚油”翻涌的巨坑。

星歌在星华的记忆里翻翻找找，这般惨烈的场景，也仅在真正的无间地狱才见过。那里是阴司六道轮回的最底层，罪者受罚的地狱。就连她的闺友，名义上的阴司共主阿修罗王，等闲也不愿光顾的地方。

梵名：乌竟都。

——又名，滚油泼狱。

以星辰坠落之地为中心，现出了个方圆数百里的巨坑。这还是在星歌分出最后一缕神智刻意控制，没有伤及地脉根本的前提下。激起的火色熔岩，如雨点般散落肆虐，巨大的菇状云直升入万里高空，几乎飘上了凡间边缘等高的屏障处。

坑中，各处都不见虫妖的身影，甚至连料想中烧焦的残躯碎块也无，只剩下滚烫熔岩的嘶嘶声时作。一股伴着硫磺恶臭的焦糊味四散遍野。虫妖来时声势浩大、气焰喧天；走的时候，一声未语、隐作尘烟。

可笑可笑。

砸下星辰的那处缺口，虚空刮入的猛烈罡风与菇状云交缠在一起，沿着穹顶向远方蔓延。如在此刻有凡人身在此，抬头，便会轻易得知凡间界的真相。

他们都活在穹顶之下，地圆天也圆。那天穹屏障既是一种保护，反过来，也意味着他们都是被神明圈养的人。

仅是寻常凡人到不了那么高，触及不到世界的边缘，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星歌这一砸，径直砸开了南二十七界群易卜界的天，也彻底动摇了整个南二十七界群的根基。

阿弥陀佛。

星歌学着四妹星梦的口径，向着西北的佛陀双手合十，念了声梵境语中的佛名。

这片石漠荒原的土地仙怕是凶多吉少，一样受了无妄之灾。星歌好歹没伤到土地的根基，过上个十年百年，那素未谋面的小神仙也许还能复苏醒来。

先前土地仙和李青莲在凡间弄出这么大阵仗，又是创教又是打仗，之所以还没被天庭发现，也亏得“司命星君”因玄冥上神的事倒了大霉。他被贬去边缘界域成了那个凡人“魏延灵”，好巧不巧，与星华的命途走到了一处去。

接手大批司命运簿的警幻仙子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三千世界，一个小小凡间运数的异常，还真不太能轻易察觉。

这下好了，星歌直接砸了一颗星辰下来，这回想不被留意到也难了。

巨大的动静，仙界的神仙们要是再不察觉，那就真是群窝囊废了。星歌早就对仙界道貌岸然的他们失去了任何信任，如今，她只能祈祷另一边和蔼慈祥的佛祖爷爷保佑到那位倒了血霉的石漠荒原土地仙。

求西方诸佛来保佑一位下界神仙，天底下怕是独她一份。

远处，有十多道流光疾飞而来，光星歌认识的就有李青莲、土地仙，以及站在云头上面无人色的星雨。另一边，与石漠荒原接壤、临近的几处山川湖海的土地仙和水神、河神也闻着动静赶来。此方下界诸神，悉数到场。

真真一个“神仙开会”。

“这是……”

西南某山麓的土地仙恶狠狠揪着他的胡须，看看那一地焦土，再震惊地转向天上已经有出气没进气的星歌，愣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下界各方土地神们，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之间都有来往。详情，也仅是他们几仙知晓石磨山的同道指挥着创了个“雨教”，与凡人来往甚密。

至于李青莲、星歌、芒种这些天上神仙的事，他们都不甚清楚。

东方海的龟水神、西北坡的火山神、南方海的龙王，这几个熟络的老友，还曾来劝过星雨的义父——也就是石漠山的土地仙：不要过多涉入凡人的争端，否则被捅到天庭上就不妙了……

所以…眼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东窗事发了？天上那个气息微弱，却散发高位神仙仙气的女娃娃…女仙子，真就是天庭来使？

而后，李青莲就冲了出去。

“师妹！”

方喊完，李青莲就悲哀地发现，他除了喊一声“师妹”，接住屡屡受伤的她，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身为一个男神仙，立誓要顶天立地守护她的师兄，这远比星歌“重伤欲死”这件事本身更为诛心。

“那仙气…他又是谁？”

下界神仙们一个个摸不着头脑，石磨山的土地仙赶紧用小云儿驮着星雨过来，将几仙聚拢到一处，解释起其中原委：

芒种上仙，布泽，龙王祭典，赐名星雨，天乐上神。

太白金星，下界，不忍巫卜士恶行，创立雨教，将军，征伐。

天乐上神再次下界，寻找太白金星，凡人，噩耗，上神哀恸，虫妖现身。

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故事，让这些久居下界的小神仙们可算是开了回眼界，在提到龙王祭典的时候，南方海的龙王明显低下头去，略显汗颜。

毕竟，名义上而言，这些巫卜士是打着祭拜他的旗号来招摇撞骗，图谋宫廷，他这个真正的龙王疏于管束，也算个不小的罪过。

“所以说，那天外虫妖，已伏诛于上神手下？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啊！”

几个小神仙们纷纷应和，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大坑。为石漠荒原的那位同道默哀的同时，他们更在意地是自己的地盘，有无受到波及。

小神们根植于土地江海，若放任虫妖肆虐凡间，天地倾覆，他们也讨不得好果子吃。

他们是该感谢星歌，但除此之外，李青莲和星雨那种“为生民立命”的做法，小神们大加赞赏，却不敢苟同。对于独善其身尚算困难的他们，谁愿惹火上身？谁敢惹火上身？

天上，李青莲抱着气若游丝的星歌，薄唇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疼？

有什么用？能让师妹好起来么？

挫败？

有什么用？能让师妹不再以身犯险么？

逃避？

有什么用？能让他们回到琅嬛福地那时候的“从前”么？

“百无一用是书生”。

百无一用如是他。

星歌大口大口喘息着，咳出反噬加旧伤的血沫。她看见李青莲的惨无人色的表情，也顾不上自己更加惨无人色的神态面容，勉强扯出一个笑脸。

“青莲…师兄，我这…不是…没死么？虫妖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青莲紧紧抿着唇，仰头望着天空，尽力不让自己的表情给星歌瞧见——男儿有泪不轻弹，仅是未到伤心处。

“师妹，千万撑住。为兄…为兄带你去天上，去青华宫、去药王殿！前辈们总会有法子！青华长乐界的灵丹妙药数不胜数，总有一种有用！”

李青莲神神叨叨地在星歌耳畔低语。他早就忘了什么凡间历练、什么雨教将军、什么黎民百姓的疾苦，他如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她！一定要救她！

星歌、师妹、公孙华，这些身份与名字，灵魂与躯体，在他的视线里渐渐重合为一，不分彼此。一体双魂？玄冥上神？身份身世？这些都不重要，他只认得自己有个小师妹，而这个小师妹现在就躺在他怀里，要去做些什么！

“青华宫，不……别……”

提到这个名，星歌忽然微微睁开眼，白睛中充斥着猩红的血丝。

微祤。

李青莲过后，微祤是她此生此世唯一的遗憾了。与应对李青莲不同，她至今还没想好，该怎么去直面这位一而再、再而三被她伤害的“神仙姐姐”。

“师妹，都什么时候了，治伤要紧！青华帝君逢苦救难，青华辉光能疗愈一切伤痛。药王的药也总是药到病除……”李青莲并不清楚其中的关节，权当是星歌讳疾忌医，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解释着。

“不，不……”

星歌勉强地挣扎了下，一阵剧烈的疼痛与麻木感撕扯着她的精神。就在天上两仙执拗不下的时候，下方等候的几仙却发觉有些不对。

天地间的烟尘非但没有渐渐散去，四周愈发地灰暗了。

“天上，那个窟窿！”

南方海那个老龙的惊呼声传遍了四方，众仙凡齐齐抬头望去，却见万丈高空处，那个因星辰砸下而破开的口子，并未像预料的那样随着凡间的“生生化物”而自行弥合。迅烈的罡风最终将升上高空的蘑菇状云彻底打散，灰雾沿着屏障蔓延，所到之处，遮蔽了凡间太阳的光辉。

不对。

这雾气未免过于浓烈了些！

神仙们都明白，没有凡间生灵能离开日光而过活。如果这些扬起的烟尘真的遮盖住整片凡间天空，恐怕用不了几年，凡间大地终将寸草不生、生灵涂炭。

“上神尊上，太白仙上，两位稍事歇息，那窟窿就交给我等处理！”

几个土地仙河神海神对视几眼，他们也无法置身事外了。几仙便在修为最高的南海老龙的带领下，飞上天空，绕着那个窟窿排成了一圈。

“结阵！喝！”

龙王爆喝一声，手里结印向天，一道声势还算大的仙气光柱灌入凡天的屏障中，促使其弥合。每相隔几百几千丈，就又有一道光柱升起，赤橙黄绿蓝靛紫，由七色光组成的洪流，小小复刻了一回千万年前，娲皇以一己之力弥补鸿蒙宇宙缺损的“补天”一行。

一界生灵要紧，这些下界神仙们终于不再匿世，用尽一身解数弥补天穹的空洞。遥遥百里之外，乡间、城镇、森林、乃至皇都，无数的凡人亲眼目睹了这盛大的一幕，便知，真正的神明与神迹原来是存在的，而并非巫卜士老爷们口中那些遥不可及的存在。

天上突然降下一颗星辰，轰落大地，凡人当然不知为何。只当做什么天灾，惧怕地拜伏在地，以祈求神明的宽恕。修补天上的窟窿，土地仙们的七色光柱，自然而然在凡人眼中就变成了：“神仙听到了他们的祈祷而降世，特来拯救他们”。

遍布四方的雨教教众，当其是雨神的神迹，顶礼膜拜。而巫卜士这些打着神明的幌子，欺男霸女的败类们则上上下下慌了个遍——他们哪个真神仙都不拜，他们拜得所谓“神仙”，都是人造出来愚弄黎庶的“泥偶塑像”。不好用，那就换一个。

甚至，巫卜士里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相信神仙的存在。

可当神明真正降世的时候，他们慌了，他们怕了。举头三尺原来真的有神明！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轮回报应！

足以想见，在不远的将来，在神明降世的铁证面前，丧失威信的巫卜士将在雨教手下一败涂地，成为凡间历史的烟云尘埃。

…………

天幕的烟帷与缺损，并未像几仙预料的那样，尘埃落定。

方寸光阴过，因果未得偿。

水神与土地们，逐渐发觉他们注入光柱的修为，有大半都消散在了尘雾之中，真正用于修复屏障的却没多少。那些浓厚的云层里，仿佛有某无死无生之物在攫取着他们的力量。

预感。

当先产生了预感，还要数在场仙位最高的“上神”——星歌。

在青莲怀中，原本已经疲惫到半闭着眼的星歌猛然大睁开双眸，里边充斥着血丝之外，尚有一般难以言喻的惊恐。李青莲怔怔然低下头，他亦在此时生出了些许不妙的预感，却不明其要旨。

“师兄，让他们…快下来！”

几乎在下一瞬，李青莲心中微悸，连心窍的跳动似乎都漏去了一回。察觉到危险的他立即向天高呼出声，然而为时已晚。

“下来！！！”

贯穿迢迢长空的声势如箭，却抵不过那只抓取天幕的“巨手”。

七色光柱停了，灰雾烟帷愈发广博浩瀚，遮盖了整片天空。天空上的七位下界神仙身形一闪而没，径直被突然暴涨的灰雾给吞了进去，不见了踪影。

石磨山土地没上天去助阵，因他还要保护星雨和卢娘子的残躯。在灰雾涨缩的瞬间，他面色一阵惨白，扭曲的光芒里，怀中摔出了七盏各色琉璃盏，里面各自燃烧着一缕火苗。

下界神仙们的元神灯。

噗嗤！

有若风中残烛，所有元神灯在同一时间熄灭了，就连其中最为旺盛的老龙那盏，也没多坚持几息的时光。

“他们，他的挚友们……全都陨落了？！！！”

土地仙一下跪倒在云上，将碎裂熄灭的元神灯拼命向怀里揽去，眼里失去了神采。

“……！”

星歌与李青莲没有出声，他们在同时想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

虫妖，没死？

应当说，虫妖是死了。

当年群星之战，多少大妖大魔都抵不过的星辰陨落，虫姥再利害，也撑不下这么一砸。奈何百密一疏，星歌与李青莲皆未考虑到，灵魔虫妖的法则其实来自于鸿蒙之外，总归有些变化。

“是，云！那些…混有酸汁的雾！早就…扩展开去的…雾。”

星歌很快就明白过来，咬紧了牙关：“师兄，快…用…探查，看看最近…的那些…城。”

李青莲眼里亮起几道光芒。旋即，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话音凝重：“最近的几座，凡人城池里空无一人。死域。”

“什么？”

幸存的土地仙们，还有星歌，无比震惊于这个结果。

虫妖的毒瘴，当真这么历害？几座城镇的凡人，全都尸骨无存？？

终在此时，天上云层灰幕里，一个虫子的影子展露了它的轮廓。它的身形皆由雾气构成，不见从前那般莹润的甲壳身躯、密密麻麻的多足，反而更像一缕无根游魂，操纵着烟气，构筑为它的形体。

虫子的确是死了。

它的身体被砸得粉碎，融化在熔岩火雨之中，魂魄也被打散在整片菇状云里。可它留了个后手，连它自己都没觉得能用上的保命手段。

虫姥凭着先前布局里，散开到石漠荒原各处去的酸雾，疯狂腐蚀吞噬着凡人的魂魄，每吞噬一个凡人，它的魂魄就完整一分。待到七仙补天之时，虫姥已经有了完整的神智，藏在云里，缓缓攫取着七个神仙的仙力，壮大自身。

依靠它的“吞噬”，也许再这么下去，吞进整个凡间亿万万生灵的魂魄，它还真能死而复生也不一定。

然而虫姥已经疯了，它修行万万年攒下的美壳、虫体，没了！都没了！它要复仇，它只想让星歌与李青莲去死！它要拉着整个凡间，给它陪葬！

“你要做什么？凭扩散的雾气将凡人赶尽杀绝？”

当面诘问一个大敌它的目的，李青莲首先在气势上就示了弱。但他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连星歌拼尽全力都没能灭杀的虫妖，六界，还有谁能来拯救他们？

一时间，这边士气极度低沉。

“哈哈哈哈，本姥姥…身子没了，什么都没了！还杀那些凡人作甚？本姥姥，要你死啊！”

虫姥阴魂的声音在天际间来回飘荡，时而悠远时而贴近，让神仙们连它的具体位置都无法掌握。

“再也不见了，小花花，还有那个贱婢！等着！给姥姥我陪葬的，不仅有你们，还有整个凡间界！”

灰雾极速涨缩起来，每回吞吐，将四散的一切事物全数吸入：瘴气、酸汁液滴、烟尘、火雨、星辰碎片、七色仙气残留，甚至是日光。不久，一片清朗的天空重现于石漠荒原上空，蔚蓝澄澈到不似真实之天。

明明可以操纵雾气遮去日光，要不了几年，整片凡间也将成为死域，但虫妖似乎等不及了。它知道动静太大，天庭会降仙来干涉，甚至连带着星族与天华宫都会出面，那它复仇的目的可能就永远无法达成了。

于是，它选择了一种最为刚烈的死法。

同归于尽。

终于，灰雾的涨缩停止了，聚成了个一丈高的小球。在凡间世界的尺度上，“一丈”不过是个灰尘样的小点，在一望无边的天空中仅是一粒小小的“瑕疵”。

但这粒瑕疵里，蕴藏着崩毁一切的权能，蕴藏着堪称“无限”的浩瀚。

“别管我！快…快阻止它！”

星歌疯狂呐喊着。

李青莲燃烧了一身法力，所有的青莲剑合为巨剑一柄，若长虹贯日，向着那粒灰尘疾驰而去。

万里高空瞬息即至，还是迟了。

“瑕疵”在巨剑斩来的前一刻，融入了开了个大口的天穹屏障里。

有如墨汁滴入澄明的水中，以瞬息十万、百万里的速度，屏障迅速被“瑕疵”染至纯黑。巨剑劈了个空，茫然地在天上转圈，直到乾坤再次灰暗下来。

“咔！”

蛋壳破碎的清脆声响，从远方联袂而来，又向着远方蔓延而去。时至此刻，虫姥才真正魂飞魄散，六界再无此妖物之名号。

天穹屏障黑染，裂纹遍布。最终，小小一道天外罡风临界一击，更吹落，星如雨。

天，碎了。

乾若不在，坤何能覆？

天幕碎裂成万万片，并非石漠荒原一处，而是整片凡间的天空都碎了。纷飞的碎片映出阳光，河汉间，散如慧锋，宛若一场绚烂的星辰之雨。

壮美的景象，却昭示着崩毁的到来。土地坤舆从世界的边缘起始，地脉颤抖、地动山摇，巨大的裂缝摧毁城池，拦腰截断山川，斗折蛇行，于万里高空依旧明灭可见。

星歌的耳畔，似乎响起了无数生灵冤魂的惨嚎，撕扯着她的耳窍、她的心神。

孽障，孽障啊！！！

山河社稷，凡人的国，一切都成了空。世界崩毁，哪还有什么社稷？没有了立足之地，又有暴烈的虚空罡风在，星歌与几位神仙，恐怕也仅会晚于凡人几刻死去而已。

星歌眼睁睁看着本该由她庇佑的凡人一个个哀嚎着，死在自己面前。亲眼目睹这一切，远比死更可怕！

心头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快要窒息了。

星歌没能救下来卢娘子，没能救下凡间的亿万万生灵，最终，也没能救下李青莲。都一样！无论她做什么，都一样！

“谁能……谁能来救救我，救救他们……”

星歌呜咽着，向着世界之外，一望无际的黑与星空祈祷着。仙、佛、魔、鬼、星族，谁来都行，谁来都行……

于是，他来了。

“你呀！自从留下你，就没个几天安生日子。”

一个无奈的声音，从遥远的虚空里传来，熟悉，极其熟悉！而星歌就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忽然睁眼，泪眼模糊之中，她的心，全然向着姗姗而来的他敞开。

“自古相传，女娲补天之后，留有三宝——镜、石、图。持此三宝者，可镇鸿蒙宇宙！镜，名翻天，压服妖邪不得出；石，名补天，若天穹亏空，则补天以石；图，名山河社稷，方寸间，可纳万千世界；”

在那悠远之音念毕的刹那，星歌的手腕上忽然亮起了一道绿色的光芒，众仙怔然望去，那是一只镯子，向来戴在星歌的手腕之上。这回不再是妖艳如鲜血，而是闪耀起翡玉翠光。

二仪有象，显覆载以含生；四时无形，潜寒暑以化物。

旦夕日月，入玄机而迥出；生死毫厘，于一指之翻覆。

他告诉她，这镯子名曰“天仇之海”，里边是他斩落的恶界；他曾让她，用镯子里的煞气掩盖住分情轮轮回诀的气息；他还曾说，我送了你一个世界。

而如今，他又说……

“抱歉哦，小歌。忘了告诉你，此镯子除了‘天仇之海’还有一个别名。名曰……”

“山河社稷图”

女娲三宝之“图”——山河社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