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醒时,淡青色的天空浸出残血。
卯时已至,阿勒钦走出营帐,巡营的将士立即跟了过来:“世子,南部前线传来急报,狮鹫五万大军压境,我军寡少,于缘安岭一带遭受伏击,死伤惨重,敖噶将军向血狼王请求支援。”
急报,又是急报。自中原的狗杂种们烧毁狼图腾,依木族宣布应战已有月余。每日无数雪白的鸽子带着加急的信件飞来若尔沁草原,信件上廖廖几笔,写尽了战场的血腥和残酷。阿勒钦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他们遭到伏击了。
依木族的将士就像狼一样果敢勇猛,却敌不过中原那些老奸巨猾的狐狸。他们会用毒气,诡.雷,还有各式各样的奇门遁甲,在狼军所过的必经之地提前设好埋伏。狼军将领都是从草原赛上实打实搏杀出来的汉子,不屑于用这些邪乎的损招,以至于伤亡不断扩大,眼下不过三日,狮鹫军又将战线往北推进了五十里。
阿勒钦强压下心头的焦躁不定,沉声道:“你去跟敖噶将军说,再等几日,援军必至,要他无论如何给我压住那帮狗杂种!就算是丢了性命也要对得起乌萨天神的重托!”
“是!”
将士目光崇敬地看着年轻的世子。阿勒钦是血狼王唯一的儿子,他出世时若尔沁草原出现了百年难遇的“七彩蜃景”,依木族德高望重的阿伦长老说这是大吉的征兆,阿勒钦世子的降生是乌萨天神给依木族最好的应许。
一夜风霜,手里的羌笛结了一层薄冰,分外扎手。阿勒钦感觉不到似的,握紧羌笛,淋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下来。
这个羌笛是父王临行前亲自交到阿勒钦手里的。父王亲赴战场前线声援狼军,要阿勒钦协理族中大小事物,等父王回来,再和阿勒钦比试摔跤,坐在篝火旁喝酒吃肉。
可阿勒钦不知道,父亲能否在他十五岁生日之前平安回来。
依木族人认为,血狼王是不死的。乌萨天神想念他的臣民们,将他的宝剑化作人世间的王,代替乌萨天神保护依木族人。血狼王是国之利刃,是半神之尊,不可能受到伤害,更不可能战死。唯一的可能便是自然死亡,依木族的长老也能为之解释——那是乌萨天神的深意,当上一代血狼王的魂灵归于混沌,将会有新的血狼王诞生。
因此父王出征之后,族中所有的长老同时松了口气,他们自信满满地认为,只要有血狼王坐镇,必能将中原的狗杂种杀得片甲不留。我依木的狼军将一雪前耻,变回原来那个所向披靡从无败绩的狼军。
阿勒钦心中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凛风猛烈地刮着,赤红如血的旗子狂乱抖动,阿勒钦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呜咽。
“乌纳罕,是谁在哭?”
名叫乌纳罕的将士脸色唰地白了。
阿勒钦猛然回头,黑色的眼睛在冬夜里亮得吓人:“告诉我!到底是谁在哭?”
狼军都是最勇猛的男儿,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被扔进油锅里炸得面目全非也一声不吭!只有中原的娘娘腔才会哭哭啼啼!血狼王有令,若是在军营里听见哭声,便是杀头谢罪也不为过!如今狼军的大半部队还未被狮鹫军歼灭,居然有人胆敢在这里哭上了!
乌纳罕支支吾吾地不肯说,阿勒钦就自己动手去找。
这里是狼军驻扎在藏鲁河边的后方营地,收留的多是刚从前线替下来的重伤病患。阿勒钦从那些色彩不一的营帐里进进出出,将士们大多还在沉睡。忽然,阿勒钦的脚步停下了。
离他最近的紫色营帐里,隐隐亮起一线残光。依木族人认为紫色是代表祥瑞的颜色,所以紫色的单人营帐只有高级将军才有资格住。阿勒钦当然认识住在这里的巴伦哈将军,他是父亲最得力的部下之一,曾经驾着马跑过整片大陆,记下了那些湖泊和山峰的形状。族中的老将们说,巴伦哈画的地形图是最准确的,只有他能将你引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但这场战争夺去了巴伦哈自由的灵魂。
三日以前,阿勒钦亲眼看着巴伦哈被两个年轻的小兵抬了回来,小兵说他们在逃避狮鹫军追捕时遭遇雪崩,早就负伤的巴伦哈将军被埋在雪里太久了,冻瞎了眼睛。从那以后,巴伦哈将军仿佛变成了死人,直挺挺地躺着动也不动,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阿勒钦站在帐前犹豫,虽说这是巴伦哈将军,但血狼王的命令不可违背。他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子。
短短几日巴伦哈似乎苍老了十岁,疲惫无光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阿勒钦扯着巴伦哈的衣领将他拖出营帐,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冷声问道:“你哭什么?”
巴伦哈把脸埋进了洁白的雪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告诉我,你哭什么!”阿勒钦右手摁住剑柄,面上怒气沉沉,实则心中犹豫。巴伦哈的哭声已然扰乱军心,数不清的将士们从营帐里钻出来,默默凝视着他们。此时若是父王在场,必会将巴伦哈立刻处决——但阿勒钦从未杀过人,父王说只有真正杀过人才能让他成长。阿勒钦不希望自己杀的第一个人会是同族的伙伴。
“巴伦哈,你胆敢破坏血狼王铁纪!不配为将!按律当斩!”阿勒钦心下一狠,抽出重剑。
“世子!”乌纳罕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求世子饶父亲一命!”
阿勒钦方才想起来,巴伦哈是乌纳罕的父亲,也许当着乌纳罕的面巴伦哈早就偷偷哭了吧。乌纳罕却向阿勒钦隐瞒了这件事,乌纳罕这个人,也只有对父亲才会如此仁慈。
“乌纳罕,你替一个打了败仗的罪人求情,是想陪他受刑吗?”阿勒钦握紧了剑柄。他是依木族的世子,必须做好他该做的事。
“乌萨天神在上,我父亲巴伦哈永远担得起将军这个名号!他只带着十名部下就敢闯入狮鹫军几千人的阵营,就算被活捉了也抵死不从,不肯泄露半点军机……”乌纳罕坚毅的脸庞忽然现出怨毒的神色,“中原那帮天杀的狗杂种!他们把父亲的眼珠子生生挖了出来!寒冬腊月的,父亲的伤口还没结痂,里面就长满了蛆虫!那可是依木族的天神之眼啊!只要有父亲在的一天,狼军就永远不会迷失在茫茫的草原上……可现在,没了……都没了!”
乌纳罕疯狂地大叫起来:“我父亲触及血狼王铁令!犯的是死罪!世子要杀便杀吧!杀了我父亲!再杀了我!让我们父子二人的冤魂飘进中原狗皇帝的梦里!让他们那帮中原的畜生知道我们依木人的厉害!”
将士们对战争的恨意一下子被点燃了,怒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顷刻间传遍了军营。阿勒钦心道不好,军中最忌突然惊乱,若是场面崩溃,势必会酿成大祸!
“安静!都给我安静!”阿勒钦高呼。
将士们短暂地沉寂片刻,不知为何他们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很快有闹事者厮打在一块,许多上过战场的年轻将士们像疯了般地在雪地中翻滚,嘴上发出狂叫,俨然失去理智了。
“你们快看巴伦哈将军!”这时有人惊呼。
雪地上的巴伦哈昏迷过去了。透过遮挡在他脸前蓬乱的头发,人们终于看清了现在的巴伦哈。他神情呆滞,半死不活地睁着眼,不,他已经没有眼睛了,那缺了半边的眉毛下,只剩下两只空荡荡的眼窝。
恨意攀升上顶峰,不知是谁率先拔出了剑,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无处泄愤,将矛头转向那些伤痕累累的老兵们,怪他们打输了战争,要他们以死谢罪!
刀光剑影,兵戎相见。
“够了!”阿勒钦大吼。
将士们纷纷转头看了过来。他们谁也不了解世子,也不知他到底适不适合承继大统。只不过因为阿勒钦是世子,将士们对他抱有一种本能的信服与畏惧。
众目睽睽之下,阿勒钦将剑指向乌纳罕:“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军营中有哪些规矩你最清楚。我狼军的将士永远不许哭泣!这是乌萨天神的神谕!也是血狼王的命令!你父亲是死罪无疑!我念在你们父子情深,给你一个机会,乌纳罕,你可愿意替你父亲的罪?”
“我愿意!”乌纳罕高高地昂起头,像在期待阿勒钦手起刀落。
阿勒钦冷笑:“想死?没那么简单!”
乌纳罕愣住了。
在他惊讶的注视下,阿勒钦缓缓举起长剑,所有人看到剑下的血玉剑坠,瞬间归于沉寂。直至这一刻,将士们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早就长大了,将会成为下一代血狼王。
“乌纳罕的命等同于我的命!所有依木族同伴的命全都是我的命!从今天开始,我阿勒钦将会承担你们的一切痛苦,悲伤与恨意——”阿勒钦冷峻的面容映出黎明的火光,“总有一天!我会杀光中原人!”
初期男主是可怕复仇型人格,到后期会慢慢转变的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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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