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沉重悠扬的古钟声在寺庙中传开,唤醒了佛寺中的一切。
一间幽静的简朴小屋中,和尚清谈却还在熟睡,但眉头紧皱,很不安稳。
床边一缕黑烟飘过,萦绕着和尚。
***
清谈梦中,他是位旁观者,看着眼前古怪的景象。
云言,这个男人与自己极为相似,跪于祖堂之中,背后是一位家丁模样的人在狠狠地抽打着他的脊梁。
鞭子抬起间,竟能看出有血液在飞溅。
旁边还立一人,那人衣着华贵,苍老的面容痛心疾首。
布满皱纹的手指着跪于地上的人,“云言,你怎可如此糊涂!那不过是一个供人玩乐的戏子,怎可入大雅之堂!”
云言抬眼,他本就冷冽的眉眼此刻更是像结了层霜,“我会娶他,一定会。”
“打,给我使劲打!”
皮鞭划破皮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有点渗人。
清谈神情淡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但下一刻他的脑中痛意腾升,面前画面猛然碎裂,身体被强行吸到了一条热闹的街上。
百姓仰首望着,那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新郎正是云言,身上的伤使他俊逸的脸庞苍白,却不减矜贵风度。加上喜上眉梢,大抵是娶了那心爱的戏子。
大宅门口,云言翻身下马,转身去接住花轿里的人。
那人着一身新娘服,身段优美的紧,披着盖头,清谈只能看到柔和的下颚以及细腻白皙的手,两人相携进了大门。
最后一幕,大堂之上,云家家主僵硬的面庞,以及他身旁只能看清一双藏满歹毒的吊梢眼。
***
梦醒,清谈坐起身,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幽幽一声叹息,并不把这梦当回事。
一年前他被方丈捡了回来,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会,废物蛋蛋一个,方丈就留他下来敲木鱼,每天一千下。
清谈想一想,表示可以接受。
这时,天还是暗的。
佛堂中却烛光通明,暖黄色的光铺撒在佛像上,让那温和的面容更平易近人。
清谈不信佛,他装模作样的垂下眼眸,修长的五指合拢立于下颌,微微俯身。
金黄的一抹碎光洒在清谈浓密的眼睫上,在他低头的那一刻竟也有些像虔诚的教徒叩拜着他的神。
下一秒,清谈抬眼,正端详着这个佛像值多少银子,不经意间往佛像上一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那里,坐了个人?
那人瘦的厉害,面容却极为温和俊雅,清谈不经意略过他的下颚,有点熟悉。
但下一秒,就没了,清谈淡淡的哦吼了一下,就抬脚去敲木鱼了,整个人镇定的不像话。
殊不知,那黑影的黝黑无神的眸子一直在瞧着他。
旭日初升,大光遍行通往佛寺的山路,此时,香客纷至沓来。
清谈专事敲木鱼,不干待客的活儿。
他垂眸专心的敲着,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他不适的抬头,又是那位女施主。
“女施主,佛前不可抬头。”
女施主嫣然一笑,眼中的占有欲和阴狠呼之欲出。
清谈情绪一向淡漠,此时却狠狠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她的眼睛与梦中的那双眼尤为相似。
藏于佛像后的黑影缓缓飘了过来,攀附于清谈背上,将削尖的下巴放在清谈的肩上,带着黑气的手微微一点,那女子边像是着了魔一般大叫出声,跑了出去。
黑影很满意清谈的态度,下巴在清谈肩头蹭了蹭,很是开心。
黑影望着这个淡漠矜贵的男人,渴盼的神色将要溢出黑乎乎的全黑眸子。
今晚,今晚,你就会想起我了......
窗外繁星点点,今天这木鱼总算是敲完了。
清谈揉了揉手腕,快速的去吃了碗素面,就梳洗上床歇息了。
屋内寂静,一缕黑烟钻入清谈额间。
***
梨花树下,微风拂过将柔软白嫩的梨花瓣携了下来,在空中飘荡,落在了树下两人的身上。
是云言。
云言怀中抱着一位面颊泛粉的男子,男子双目很是迷离,泛着泪花,一副喝醉了的模样。
云言俊逸的脸上满是宠溺“怎喝的这样多的酒?”
男子纤长浓密的眼睫痴痴的盯着眼前人,泛红的美目中是细碎的笑意。
修长纤细的双手环住云言的脖颈,泛着晶莹水光的唇微微贴着云言的唇。
唇齿交缠中,他似小猫般呢喃低语。
“先生,这样,归之,真的欣喜。”
这话像是一把燃烧枯草的烈火,云言看着笨拙伸着舌头的怀中人。
这哪是魅惑众生的戏子,只是未经人事的小奶猫啊。
云言一手揽紧归之纤细的腰肢,一手拂过归之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一时间唇齿相依,水声不断。
清谈默默捂住了自己的眼,心里感到怪异的同时却有点熟悉。
没等他仔细思考,熟悉的痛感传来,眼前画面瞬时变化。
一间屋子,满是化妆戏服,下一刻,门被推开,是云言。
“归一,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归一被云言拉了进来,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瞳孔微缩。
“先生......?”
云言冷峻的脸上此时尽是温柔,看向归一的眼神满是光亮。
他人辱他,只将他当做取乐的玩物。
而这种眼神,归一只在自己的先生面前见过,他眼皮子薄,此时激动地微微泛红。
清谈看的有些不忍心,却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云言自是看不得媳妇儿这样,忙搂在怀里好好哄一番。
归一羞红脸的从先生怀里挣出,快步跑到妆面前。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温润如玉,却被上扬的眼角平添了一抹艳丽,微微抬眼,便媚意横生。
归一手持画笔,沾了点红色朱墨,在眼角为自己点了颗红痣。
他正端详着,腰间突然被人抱了个结实。
云言看着镜中摄人心魄的归一,情不自禁的吻上了那白皙的脖颈,留下一朵又一朵的玫瑰。
“唔......”
归一被亲的双腿发软,撑在台上的手青筋凸起,猛然间,下巴上多了一只手,将归一的脸掰了过去。
唇齿相贴,厮磨缠绵。
许久,归一轻轻推着云言,将手中的画笔递给他。
声音软软糯糯“先生为我描眉可好?”
清谈看着这幅画面,怔愣了许久,他伸手摸了摸脸。
......?
他怎么流泪了?
心里像是缺了很大一块,空荡的难受。
***
晦暗的房屋中,黑影缠于清谈身上,他看着清谈润湿的双目。
想要伸手为他擦擦眼泪,但他盯着自己带着黑气的手,呆呆的,猛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坐了起来,双手抱膝,整个人颤抖的不行,埋进双臂里的脑袋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无声的哭泣。
清谈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那双黝黑的眸子不再淡漠,里面盛满了他自己也不懂的情绪。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全都是那归一的模样。
白净的,柔软的,乖顺的,爱.......?他的
一时间,屋内寂静,一人一鬼,像是隔世的爱人,一人什么也不记得,而一鬼像极了阴暗角落的老鼠,只能窥视着他,连碰也不敢碰一下。
清谈缓了许久这怪异的感觉,听着窗外的古钟声,头一次感觉这样的生活乏味且枯燥。
他整理衣襟,正要开门往外走时,似乎心有感应,他回头望了望床角落。
是空的。
归一呆呆的看着门慢慢合拢,他神色呆滞。
不......不能让他想起来,他会难受的......
清谈照旧往大堂走去,却在半路遇到了那位女施主。
清谈看着缓缓靠近的女施主,眉头又狠狠地皱起,心中一抹强烈的厌恶腾升。
她有问题,但还没等清谈想出什么问题,他就闻到了股异香,那双璀璨的眸子当即失去了颜色。
当归一失魂落魄的跟到了清谈身后,看到靠的极近像极了在亲吻的两人时,他再也忍不住了,身上的缕缕黑烟向那女子射去。
但那女子似乎能看到他,对他微微勾唇,手中的镜子对着归一一照,归一只觉得浑身被烈火炙烤,难受的想要灰飞烟灭。
但归一不甘心,他看着那个女人对他缓缓勾唇,仇恨瞬间蒙蔽了双眼。
原本晴朗的天此时阴云遍布,一股诡异的潮湿弥漫,狂风以归一为中心嘶吼着。
归一身体随着怨气的暴涨,化作一股迅厉的刀影,向着女人冲了过去,刹那间,鲜血溅到清谈脸上,那双眸子恢复了光彩。
他没去看眼前女人的尸体,而是看着飘在半空若隐若现的归一。
清谈淡漠的眸子,此刻深邃无比。
他抬手想要摸摸爱人的面庞,却被归一躲开了。
归一往后飘了飘,薄唇微抿,“你......你碰不到我的。”
清谈伸出的的手一颤,半晌,竟是低声笑了起来。
“归一,进来,我们再去看看,好不好?”
声音低低的,近乎乞求。
但,不是还有一个吗?
无他,只因他们幸福的时日太短。
没有回答,但清谈眉心一疼,他倒在了地上。
***
这次,清谈作为原来的自己——云言坐于台下。
暖黄烛光晕染,归一穿着清雅的水蓝色戏袍,步伐轻盈,纤纤玉指往云言所坐方向一指,浓妆艳抹下一双含情眼惹得云言心弦荡漾。
这一刻,云言不再是那个淡漠的和尚,他是归一的夫。
云言缓步向归一走去,恰时归一甩了水袖,他抬手抓住,轻柔的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
云言轻轻扶着归一的腰,软软的,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云言本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但掌下的颤抖实在明显,他抬手掰正了归一的脸,却发现那美目混沌不堪,黝黑的不像话。
随之而来的,是面前画面的崩塌,不像之前,没有构建起下一个场景,在漆黑的空间中,一幕幕浮现在云言眼前。
黑夜,河边,被捆绑的归一,以及熟悉的女施主。
只见她一挥手,归一便被壮汉投进了水池。归一手脚被绑,面色慌张苍白不已,背脊上压着重石,竟是一点也挣脱不得,无声的死在了那个夜。
云言面色痛苦,颤抖的手握紧,已然渗出了鲜血,心中抽痛的同时,震惊不已。
什么半路与劫匪被杀,什么不顾礼仪要出门,原来父亲的那个继室一手策划。
画面再转,寺庙,继室,以及已经失忆的他。
云言再也支撑不住,颓然的跪了下去。
他的爱人无声的死去,那晚的水该是多么的冷,他的归一怕黑又怕冷......
而他,在仇人的安排下,过得悠然自得,多么的讽刺可笑......
***
云言醒了,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尸体,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手无寸铁的他竟是徒手掐住了那个女人的脖子,明明是没有呼吸之人,明明他再怎么做也不会让她感到疼痛。
但云言还是死死地勒住这个女人的脖子,眼中的执拗与疯狂似滔天巨浪将自己淹没。
“他......那样的瘦弱,你怎可......用重石压他......?”
一句话,带着无穷尽的哽咽,悔恨与心酸,哀戚似瀚海无边。
猛然的,他的背后贴上了一具温热,“先生,不可如此。”
“先生要原谅我,是我的自私。我不愿先生忘了归一,便在这世间多留了时日,想让先生想起归一。”
云言连忙转身,想要去看看他,却被捂住了眼。
耳边响起了归一温软的嗓音,“先生莫看,归一变丑了......”
归一声音越来越小,身体的触感也开始若即若离。
“先生,归一永远是你妻,为我诵经吧。这样,下一世,我们还会重逢呢,可要一生的经啊,别少了时辰。”
温软的嗓音消逝,徒留跪于原地的和尚。
从此,云言不再敲木鱼。
说来也可笑,一个不信佛的伪教徒,突然变了性,没日没夜的祈祷诵经,只为他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