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尽兴 第23章 第23章 守城池

夜深，衡城。

疏星暗淡，鹘鸣哀哀。

孤月照夜，青冥空留。

正是好眠时。

遽然间，寂夜被“哒——”地一声搅扰，静了几息后便又阵阵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正是攀城索抛上城墙，匈奴迅速向上攀爬所致。

初时，锁扣搭上城墙的声响着实让这些心怀不轨的人心惊了一瞬，皆屏息听着城内的动静。

好在无事发生。

他们便立即争先恐后地拉着绳索向上攀爬，只片刻，抬头看去，仅剩几步之遥便可登顶，百金就在眼前了！

“噗——”

正当众人兴奋难抑之时，突然有少许湿热的液体从侧面溅在了脸上，随后耳边传来同伴的闷哼之声。

他们愣在原地，伸着微颤的手去摸脸颊——黏腻、暗红、腥膻。

还未等作出反应，利箭亦插在了自己身上。

城墙下，正在等待下一轮次攀爬城墙的匈奴，亲眼见到尚存一息的同伴摔在了自己面前，这些人痛苦地挣扎着，却无法抵抗生命的流逝。

他们急促地后退两步，抬头向上望，城墙上依旧悄无声息，仿若无人之境，却潜藏着索命的赤面阎罗。

对方甚至不愿出面反击，攀城索亦完好地挂在城墙上，未损分毫。可他们却不敢再爬了——哪怕呼衍王承诺先登城墙者重赏百金。

“顾参军，楚司马，他们暂时停止进攻了。”

“好，辛苦你们今夜值守，一定要保持警惕心，明日一早换班后好好休息。”

“您放心，必不辱命。”

楚定音放下手中的弓箭，开口劝道：“缘君，今夜有我在，你便先回去休息，匈奴今日偷袭不成，明日必会强攻，还需你按计划推进。”

顾缘君并不客套，应下来：“好，我明日一早便来接替你。你小心点，保护好自己。”

楚定音闻言微微一笑，颔首：“好。”

……

“大霂一心守城，并不反攻，固守不出……偷袭失败了。”

“啪——”

涂木真听了汇报气急，一掌拍在桌子上。

“都是废物！云都那边不是传来消息说大霂无将可用吗！这群人又是怎么回事！顾策拦我们夺衡城，楚非不断搅扰抢回数县，如今守城又如此周密！呼衍王，这可如何是好？”

乌珠虽也恼火，却是很沉得住气，“舅父莫急，他们若是突然变蠢，我倒要怀疑其中有诈，今夜我未派主力大军出动，便只是试探。明日我亲率大军攻城，看他们还如何装死龟缩！”

……

次日清晨，衡城城门外便杀声震天。

不仅是东边正门，西北二门亦是猛烈强攻。

虽有护边军提前告知，城内百姓听着这渗人声响也还是坐立不安，他们知护边军已做好充足准备，匈奴短时间内闯不进来。那家中既待不下去，索性走到街上去看看情况，他们见到推车运石的士兵往来不断，便自发撸起袖子加入其中，家中有车马的更是回家取了再过来帮忙。

众人秩序井然，很快替代了运石的士兵，大大节省了兵力。

很快，日头南移，高高升起。

“我这辆车空着，大家往这边搬！”往来数趟之后，向来热心的周大娘将自家运菜的板车又赶了回来，招呼众人往上搬石头。

“来了！”

两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妇人正在不远处，闻声搬起石头就过来了。

“对，放着就行！”周大娘一抬头，见这二人竟是两位将军的夫人，“顾夫人！楚夫人！你们怎么也来了？”

成国公夫人王瑜笑着点头：“周家姐姐，我们无事便出来帮帮忙，你看你们不也来了吗？你们做得，我们便也做得。”

楚非的夫人徐雁也爽快道：“是啊，周家姐姐，不必叫我们夫人，叫名字就好。”

周大娘闻言很是高兴：“好！王妹子！徐妹子！”

王瑜笑着应声，招呼道：“刚才我家君儿派人来说运送石块的民力已经足够，让我组织些妇孺帮忙去各处给将士们发放午食，我们一道罢。”

“没问题！”

徐雁拍拍手：“来来来，各位姐姐妹妹，先放下手中的事，我们去给将士们送午饭了！”

“来了！”

“来了！”

……

城墙之上，弓弩手们天刚亮便站在此处拉弓，半日过去，手指已是麻痛，但箭矢是重要的战争物资，绝不可浪费虚发，他们只是甩甩手，然后屏气凝神再射一箭。

投石的士兵经过无数次抬举，亦是腰酸背痛，却也只能扛住了，他们决不允许自己这里成为匈奴的突破口。

好在虽种族不同，但毕竟都是人，疲累、饥饿的规律也大抵相同，此时匈奴的攻势也渐弱了。

“将士们，我们再一起坚持一会儿。大家在前线作战可能不知道，城中的百姓从清晨到现在一直和我们一同努力着，稍后百姓便会将午食为大家送来，我们分批次吃饭休息。”

一个澄澈而有力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众人闻声看过去，发现是行军参谋顾君。

“好！”

未几，周大娘便推着一车蒸饼来到了此处，热情招呼着：“孩子们都饿了吧，快来吃饭！”

“诶！”

周大娘环顾一圈，锁定一个熟悉的面孔，有些兴奋：“哎这不是李家小子吗，你娘让我看到你给你带句话，她让你千万多加小心。”

李骐见到熟人也很高兴，应声：“知道了！周大娘麻烦你帮我和她报个平安！”

“好！你快吃饭吧，多吃点。”

李骐伸手按了下肚子，摇头：“我等会，让他们先吃。”

听到此处，一直在一旁微笑注视着他们的顾缘君走上前去，拿过李骐手中的弓箭，笑着对他说：“我替你一会儿，你先吃饭。”

随后她想起自己还空着的肚子，补充：“对了，帮我留个蒸饼，多谢。”

李骐有些晃神，待反应过来立刻道谢：“啊——好，多谢顾参军。”

……

天边的金轮红染，昏昏欲坠。

这漫长的一日终于要结束了。

今日敌军攻势猛烈，护边军守城片刻不敢松懈，可却有个奇景——

城墙外，匈奴兵力集中在三个城门处，城门是力攻之处；而城墙内，城门处却只有少数人防守，城墙才是力守之处。

很奇怪，但原因很简单。

因为匈奴并不知道，三个城门已经被直接封住，用巨石块在门后堆成了山，以木和绳加固，提供了非常牢固的支撑，任他们用撞城木怎么撞也不可能撞开。

这是顾缘君一早就准备好的。

今日城门处往来的大霂士兵无数，每每经过，听到门外费力的撞击之声都要感叹下顾参军的脑子就是不一样，要不怎么人家能做行军参谋呢？

……

“丫头小子们，吃饭了！”

楚非端来两大海碗菜，招呼着刚进门的顾缘君、顾乘风和楚定音三人。

顾缘君将菜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应声：“好的楚伯伯。”

楚非递给她一双木箸，嘱咐：“我去和你爹换班，让他回来吃饭。你们几个就慢慢吃，吃完休息一下，战场那边已经在收尾了，有我盯着就行，你们不用过来了。”

顾缘君双手接过木箸，劝道：“楚伯伯你不也刚回来吗？吃个饭休息一会吧。”

“你还不知道我？我吃饭快，扒拉几口就吃完了。我先走了啊。”

楚非说罢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顾缘君握着木箸笑出声：“小时候和楚伯伯见面不多，偶尔见到只觉他长得很凶，又不爱笑，很是怵他，每每看见都躲得远远的，以致认识十几年，现在才知他是很好的人，秉性也直率善良。我小时候怎如此浅薄。”

当事人的儿子——楚定音憋笑，调侃：“那你小时候要和我做朋友，该不是因为可怜我每天都要看到他吧？”

顾缘君眨眨眼，开起玩笑：“嗯……竟被你看出来了。”

楚定音夹起一口黍米饭，慢悠悠地放入口中：“那你替我谢谢那个‘浅薄’但‘好心’的小姑娘。”

在一旁默默扒饭的顾乘风忍不住吐槽：“看来你俩还不累，话多的人可没菜吃。我跟你们讲，今天的菜绝对是周大娘帮忙做的，比平时好吃多了。”

顾缘君夹起一口菜，尝了下：“是诶。定音，楚司马，明天帮我们把周大娘请来军营做厨娘吧。”

顾乘风向妹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没错，定音去最合适。”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顾缘君，“谁不知道周大娘在我们这～么多青年才俊里，独独看中了定音给她做女婿。”

楚定音被他说得脸颊染上绯色，随即严肃面容掩饰：“再说我明天不去了。”

顾乘风见将人惹恼了，忙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我闭嘴。”

顾缘君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

楚非赶回来的时候，士兵已经轮换了班次，顾策正做着晚间防守的部署。

“顾兄，你快回去吃饭，这边我来安排。吃完饭你便去休息，我家定音和我申请了以后晚上都由他来盯着夜间值守，省得大家都被打乱作息，影响了作战。”

顾策颔首：“这样确实更好，就是辛苦他了。”

“不必和他客气，那浑小子既选择来了，这就是他该做的。”楚非提及此事尤带着气。

顾策笑了，想到了自己那个刚有些正形的儿子，有感而发：“还是楚兄你会教儿子，谁曾想我们这些武将之家还能出来一个文状元。如今看来还是个全才，定音武功兵法也是不弱的。”

楚非老脸一红，摆摆手：“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我就是个粗人，哪懂得教孩子。”

顾策摇头：“那也比我强许多。”顿了顿，劝道：“就是你对他要求太高了，从小就逼着他习武，加上那孩子自我要求也高，愣是把自己喜欢的文和你要求的武都学齐全了，只是他这样懂事的孩子，活得太累了些。太子殿下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苦和难自不必多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但定音不同，他可以活得轻松些。”

顾策说到此处笑着解释：“还请楚兄别怪我多管闲事，我是这段时间看多了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性命如浮云，生死一瞬间，这才有感而发了。”

楚非如同被一语点醒的梦中人，连忙说：“怎会是多管闲事！多谢顾兄提醒！之前是我脑袋转不过来弯儿了，如今想想，我们为人父母的，其实不图什么，不就希望自己的孩子安定、康健、欢悦吗？在这乱世更要珍惜相伴的光景，你放心，我不会再就他来西北之事同他置气了。”

顾策笑着颔首。

此前二人并不算特别相熟，来到衡城之后，因循官职地位，以顾策为主，楚非为辅，二人分工明确，配合得当，但也不过是同僚的泛泛之交。倒是三个孩子亲昵无间的关系拉进了他们的距离。

二人此番推心置腹倒是对彼此更多了些了解，也更投契了些。

“顾伯父，爹。”

楚定音在远处就看到二人立在城墙之上交谈，他们背后是天际赤橙交叠晕染的霞光，猎猎的冬风摆弄着二人甲衣罩袍的下摆。

自成一副边塞黄昏图。

楚非看到他时有些不自然，开口：“这么快就过来了……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突然的关心倒是让楚定音有些不适应，“您二位若是聊完了，我陪您去做夜间布防，顾伯父快回去用饭罢。”

在一旁围观父子二人别扭相处的顾策笑了笑，拍了拍楚定音的肩膀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