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在兴和宫大宴宫人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战紘的耳朵里。战紘被他这个宝贝女儿的对抗行为逗得哈哈大笑,一旁的侍者看战紘如此欣喜,又变着法的夸兴和公主,想哄着陛下多笑笑。结果被战紘打断道:
“你当她宴请宫人们只是因性情和善,宽待下人?你可是错了,她是在对朕罚她禁足表示不满呢!想圈着她让她悔过,结果人家没在反思改过,反而让整宫的人都乐得自在!听说当天还把司仪和乳娘都赶出去采买,便更没人拘着她,想想就知道她那宫里鸡飞狗跳的模样!你派过去多少人管着,好啊,派来的人都打成一片,早就安排好,听说还都成她师父了,急着要人家教这教那,朕的禁卫军快成她一个人的教头了。哎呦,朕这个女儿啊!哈哈哈!”
“公主既聪明仁孝,和陛下最是贴心,若是解了禁,也能常来殿里为陛下分忧解闷呢。”侍人看陛下并无愠意,立马提了提公主解禁的事,这几日公主禁足未来书房,朝堂事又多,陛下也烦躁不少,看得他们一个个近身侍候的人心惊胆战,若公主早日解禁,他们也能轻松不少。
“你们一个个的是吃了她什么好处,都替她说情,这安宁的面子倒是比朕的还大。”
“陛下恕罪,奴绝不敢,奴只是瞧着陛下今日朝事繁重,若能有公主陪伴,可为陛下宽解一二,奴——”内侍虽久在战紘身侧,也难揣圣意,生怕陛下在指点他勾结外臣党羽,前一阵子结党的事才刚刚清理了一大众官员宫人,其中不乏在宫中侍奉十年的老人。
“起来吧,说你什么了,还怕成这个样子。杨震,去叮嘱一下派去兴和宫的禁卫,陪她练练身体可以,万不要力道太强累着伤着,公主是内眷,也快到了及笄之年,让他们都有些分寸。”
“是,臣领命。”
杨震现是禁卫统领兼殿前将军,负责统领卫队、贴身保护皇帝安全,十八岁便已是武将中的佼佼者,深得战紘器重。在做好护卫工作之外,每当安宁在陛下书房大笑时,杨震心底都是暖的,刚刚听人向陛下禀报公主禁足时大宴宫人的日常时,杨震也是一会儿忧一会儿乐,乐的是安宁还是那个任性活泼,敢爱敢恨的女孩,即使没有自己,也会有很多人陪着她,关心着她,忧的是若非安宁不是因禁足生气憋闷,她也断然不会在宫中搞出这等花样。可陛下又未明说何时解禁,若再被禁,安宁定不好受。想到这些,杨震不得不再三替安宁求情,于是拜下拱手道:
“陛下,臣定让禁卫在外殿严加守卫公主,此后不会再让公主入危险之地,公主已禁足五日有余,必然深知己过,还求陛下准公主自由出入,若再有危险,则是禁卫护主不利,臣等甘愿受罚。”
“那个劝完这个又来了,想来朕要是不解了安宁禁足,还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要向朕唠叨多久。你去传喻吧,让她解了禁多去些该去的地方,比如来看看朕,再敢去校场,看朕不打断她的腿。”
“是。”其实谁都知道最想公主的就是陛下,大家变着法的给他台阶下,还被说成唠叨。听了陛下这酸酸的老父亲想念女儿言语,屋里的侍人们也是无语凝噎。
杨震接了喻旨,便吩咐主殿禁卫打起精神严加防护,自行去兴和宫。他有六年没有来过这座宫殿了。记得少时安宁生病,他急匆匆地来此看她,那时嫌这条路怎么那么长;还记得有次他被大学士罚了板子,安宁急哭,握着他的手就往这里跑,那时他嫌过这条路怎么这么短;他最想忘记却又最不能忘记的,是他抱着坠马的安宁回殿,那时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像是无魂野鬼,那条路上只充斥着血的气味,蔓延着无助和死亡。这个场景时常在他梦里出现,让他窒息。现在他又走上了这条路,虽然这时殿里的主人已不会再握着他的手,不会再对他哭,对他笑,甚或连日常的问安也漠然置之,但所幸她仍然是那么幸福,她仍然活得那样色彩绚烂。他所盼的也不过如此而已。不知不觉兴和宫门已至,杨震让在外看守宫禁的人撤了,抬头看看再熟悉不过的匾额,慢慢走了进去。
“见过统领!”
守在最外的两名禁卫见到杨震前来,拜倒见礼。
“让新来当值的禁卫都到这来,陛下有喻。”
“是!”
十数之内,六名禁卫均已在统领面前跪待授命。
“陛下得知公主有意向你们讨教练武,叮嘱你们陪旁护卫,只以健动体魄为宜,公主自小身子弱,万不可使公主劳累受伤,听清楚了吗?”
“属下谨遵御令。”
“陛下已解了兴和宫禁。公主千金贵体,及笄之年将至,若无紧急危险,你们均在外殿严加守卫,随主在侧时,必要严守礼数分寸,勿让公主再入校场等地。若有纰漏,定有重责。”
“属下遵命!”
“公主宽待,你们更应恪尽职守,明白了吗!”
“是!”
虽然知道他们的统领年仅十八,但禁卫们都十分敬重这位不怒自威的青年将军,无论胆略,武艺还是气度,杨震皆有大将之风,极具威严。顾心看着眼前的统领,这是他不可企及的高度。成为禁卫已是他的荣耀,他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是否也能如眼前人一样成为真正的武将,光耀门楣,守护一方。走神之际,统领已命其各司职守,去内府传解禁令,顾心想到公主解了禁足必然十分开心,不禁嘴角微扬,快步去当值。
杨震在内府院外通报,等了片刻,便有熟悉的宫人引着他进了书房。抬首见安宁正在看书,却又仿佛看见少时安宁被罚抄书,他也在案边模仿着她秀丽的笔迹为她抄书的场景。又一恍惚,却只有未曾抬首的公主。离案桌五步远时,杨震站定,俯身见礼。
“臣参见公主。”
“起来吧。”
“谢公主。”
“父皇解了我的禁足?”
“是。”
安宁知道父皇必定明白自己不满被禁才闹得这么大动静,若再不放自己出去,可能还会闹出更奇葩的事,必会向她妥协,所以看来人便知是解禁令至,也没露出什么惊喜兴奋的情绪。按理外臣不可出入公主内院,只是杨震曾是公主伴读,又是曾经的杨妃亲侄,陛下派杨震而非内侍,即未将其作外臣待,因此杨震才可入公主内院传喻。杨震传喻事毕,本应离开,脚下却怎么也不想挪步。
“陛下知道公主想找禁卫陪练,让公主万勿劳累受伤。公主禁足时,陛下也甚是想念公主。”
安宁看了看面前的杨震,记忆中自从他入军营至当上禁卫统领的几年来,除了问安,他第一次跟自己说了这么长的话,虽然始终都是些官话。
“父皇这几日还好吗?”
“陛下一切安好。”
“辛苦杨统领护卫父皇安全。”
“是臣分内之责。”
杨震立了立,见安宁无意再叙,便请退离。他又抬首望了望案桌前的女孩,仍和刚进来时一样低首看书,透过圆形隔断,像是一副画,可这画并不是他该欣赏的。身旁的莹儿此前在杨妃处侍奉,知道杨公子当时是公主的伴读,两人极为亲近,公主大病初愈后,还亲去杨府看望,谁知近几年来却从未见公主再与成为将军的杨公子在一处玩过,甚至能觉察到公主对他比对宫人还冷漠些。遂刚才杨震与公主叙话时,莹儿也提了提精神,好在公主好像并未有什么不悦,便放下心来。待公主读书累时,莹儿在旁恭喜公主解了禁,问公主是否去陛下那或是去皇后那里看看小世子。安宁说昨儿闹了一天累了,等明日再去不迟。莹儿顺然应是,内心却想着公主往日从未说过累,看来昨日真是乏了,于是担心公主精神,更精心服侍起来。其实安宁本就想若解了禁,也不立刻去爹爹那,谁让他关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罚他再多想自己一天也是好的。再有虽与杨震疏离甚久,礼数上也早已习惯,只是当对着他说那些若有似无的话时却并不舒心。安宁想,今后遇着杨震,与其客套,不如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