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公主及笄后,本应尽快选定驸马,以行嫁礼。但陛下却始终未给兴和公主择定夫家。众人只当陛下宠爱公主,不舍自己的长女及笄便嫁。战紘确实不舍安宁,虽在如儿之后,宫中又添了一位世子一位公主,但战紘最疼爱的还是宁儿。她越来越像她的母亲,这是慧儿留给自己的珍宝,战紘怎么舍得轻易地将她送出去。况且,这等珍宝,不是谁都能承载得起,上次萧家的事便是见证。如今放眼朝堂那些才俊和世家子弟,战紘尚找不出一人能配得安宁,且他看安宁并不甚在意男女之情,也便遂了自己的私心,想多留女儿两年陪在自己身边,这样既解相思之苦,又可让安宁帮忙处理政务,以提升其治人之才,期间亦可慢慢甄选驸马人选,定要让安宁成为大兴最幸福的人儿。
因此安宁及笄后的生活也未和此前有什么变化,还是经常去爹爹的书房,越来越熟悉那些文书上的曲折和朝中百态,如儿也长大了许多,开始读书习武,要说变化最大的,就是安宁发现,自从顾心的病彻底养好后,她越来越喜欢和顾心在一起练武读书,谈天说地,甚至一日两日若不见都会心思不宁。一次顾心母亲生病,又值父亲去外地诊病。顾心最是孝顺,得知母亲生病无人照料,很是忧心,从来未曾缺值的顾心请了七日假欲回去照顾母亲,李司仪念顾心是独子,又记得他曾救护安宁于危难,遂准了长假。安宁得知亦送了好多名贵的补药,让顾心安心照顾母亲。第一二天安宁尚未觉得什么,可第三天还未能见,心中郁结,夜里失眠,引得头疾发作。李司仪只当是安宁身体弱,亦如往常般宣让李太医施针,可并没有什么效果。只有安宁的贴身侍女儿莹儿知道,公主是思念顾护卫成疾。莹儿知道,公主每次和顾卫一起读书练箭后都尤其开心,每当公主心情不好时,只要见到顾卫,就一切都化解了。莹儿知道公主喜欢顾卫,不是一般的喜欢,而是那种喜欢。她也觉得顾卫很好,可他只是公主的禁卫,又如何能和公主在一起呢。可莹儿也未敢将此事告诉李司仪,怕事情闹大伤了公主,想着这样也能全了公主一时开心,等陛下为公主选定了高门贵族,公主定不会再想着顾卫了。莹儿看着躺在床上憔悴的公主心疼不已,于是等李司仪不在,将其它人支了出去,开解公主道“公主莫要再忧心顾卫,若是等顾卫回来,见公主这般,也定伤心。”安宁心思被戳破,本有些慌,但这几天未见顾心确实心里难受,有人知她这份难受,也得以让她将心声吐露一二。
“你知道我——”
“婢子知道公主思念顾卫。”
“我真的很想他,以前每天见面,不觉得什么,可不知只是几日未见,竟会这般难受。”
“顾卫很快就回来了,公主莫再担心。”
“莹儿,你这么想过谁吗?”
“额,莹儿没有,只是偶尔想父母时,会有些难过。”
“你比我坚强,我想若是我离了爹爹,可能得天天如此卧病了。”
“婢子微贱,怎能和公主比呢?”
“莹儿,这没有什么贵贱之分,就像我们都会想念父母,想念喜欢的人。”
“公主真的喜欢顾卫吗?”莹儿小心问道。
“嗯,他是除了爹爹最好的人,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可顾卫只是个禁卫,陛下怎会——”莹儿未有胆子说出后面的话。
“禁卫如何,世家又如何,萧家不也是世家,可他却只是不择手段地想着伤我利用我。可顾心不会,在他那里我只是安宁,不是公主,在我这他也只是他自己,不是禁卫。”
“可公主就是公主啊。”
“莹儿,等你遇到了一个人,不因你是兴和宫的掌事宫女而高看你,不因你是一个奴婢而看低你,而只因为你是你自己而喜欢你时,你就懂我说的了。”
“莹儿不太明白,但李司仪一定不会同意,陛下更——”
“爹爹素知我不喜欢那些繁复礼教,不在意身份地位,等再过些时日,我就去求爹爹,让他给我和顾心赐婚,爹爹疼我懂我,一定会答应的。到时李司仪再不同意,也不会多说什么了,但我可能得哄她好一阵子,所以千万不能告诉李司仪知道吗?”
莹儿听到此处方知公主和顾护卫并非一时玩得好,竟是已到了这样深的地步。以陛下对公主的爱惜,就连天上的太子前来求娶,他都未见得会同意,更别说这一个平民之子,一个小小禁卫了。公主怎会天真地觉得陛下会答应,还会赐婚,这,这简直——
“可公主,陛下——”有人回来,莹儿看到安宁的示意立即禁了声,这等事情若是被李司仪知晓,可不得了,若是被陛下知道,那——莹儿根本不敢想这事情若露出后会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她瞬间想到当年公主坠马后杨妃娘娘家的变故,脑子一片空白。
“莹儿,千万别告诉李司仪啊。”公主的耳语瞬间传来,带着一份守护住自己爱情秘密的甜蜜欣喜。可在莹儿看来,这份快乐就像一包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让她不知如何守护。
禁卫若家中无生死大事,是不可以归家的,此次顾心回家,亦是念其护主之功。顾心的家便在京城近郊,只不到一个时辰便至,却也两年未归。第一次归家,即见母亲生病,顾心深自己不孝,跪地多时,痛哭请罪。顾母本体弱,生育顾心时身体受损不能再育,其父心疼顾母,医事有多,遂亦未再填妾室,顾心作为家中独子,知父母生养不易,尤为孝顺,朝廷招募禁卫之时,他正是因多位邻里推举,方能被选去考核。当时入营前,顾心就极为不舍,知作为独子,十余年不能在双亲左右侍奉实乃大罪,因此本生出了退营的念头,其父母耐心劝慰,说这是荣耀祖辈的事,且朝廷会照顾他们,让其勿要担心,这才作罢。其实禁卫营对禁卫家眷确实多有照顾,无论大小节日必派人登门问候,发送很多米面瓜果,至年节还会给不少银钱,只是像平日生病就医之事,确实也难以照顾的细致周到。顾心在家中日日照料,跟母亲讲他宫中的趣时,惹得母亲日日开怀,还将家里都修整一番,用这两年的俸禄添置了许多家具,使家里焕然一新。其母见顾心回家,十分开心,病立马便好了五六成,又看儿子如今亦甚有出息,十分欣慰,未出三日,病已痊愈,虽有不舍,但怕耽误儿子的正事,也只是劝他回去。父亲出诊未归,顾心不舍母亲孤单,并不肯走,足足七日方回。不过这七日虽得母子团聚之乐,心里却也十分想念安宁,想念她肆意的笑,想念她无声的泪,甚至想念她生气不理他的样子。她的全部,他都想念。待第七日时,得了母亲的叮嘱,便快马回宫,竟有些归心似箭。回宫方知安宁这几日头疾发作,卧床不起,心里急切,一晚无眠。待第二日,早早去了兴和宫,虽不能进内院看她,但能在外殿陪着她也是好的。
安宁得莹儿“开解”后,亦舒心不少,再加上针灸补药,病已大好,只是李司仪担心,让安宁多在床养着。知今日顾心回来当值,安宁早早便起,打起精神,进了好些膳食,劝司仪说自己已大好,可以出去走走了。李司仪看安宁气色精神确实好了很多,便让莹儿等人悉心照顾,只在外院走走便回。得了司仪允准,安宁收拾停当,跑跳着去了外院,一见顾心,心神翻涌,立马让众人退下,示意莹儿看顾周围,待院内只有她二人时,安宁紧紧抱住顾心,眼泪一倾而下。
“顾心,我想你了。”
安宁远远见到顾心身影时,便已眼睛泛红,她终于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她觉得这七天是她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七天,她恨不得将这七天从脑子里删除,因为想念太苦了,她不想有这么苦的记忆,也再不想有这么苦的经历了。
“特别想特别想,想得我头疼。”
安宁像猫一般用头发蹭着顾心的肩膀,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抱他。顾心很高,安宁点点脚,方能够到他的肩膀,但他的肩膀很宽,很温暖,还有他衣服上的清香,一切都让她心安。安宁抱着顾心,有种时空静止的错觉,因为好像除了他,外面的一切都不在了,一切都安静下来,除了自己的呼吸和顾心的温暖,她什么都感受不到。过了好久,她才想起顾心一直都未说话。她未曾离开,只是将头抬起想要看他,说道
“顾心,你想我吗?”
顾心何止未说话,他的心都要停滞了。昨日听陈玄说公主这几日生病,担心得紧,刚刚见时只顾看着她脸色虽不至憔悴,眼睛却泛红,以为是头疼得哭了,待众人退后,正想问安宁是否要再寻李太医看看,没想到安宁一下抱住自己,他瞬间僵住,眼前像有一道强光照射,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后来才恍惚听安宁说想她。他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他感受到安宁的青丝在他肩膀和颈间温柔的依靠,感受到他肩膀的衣服被慢慢浸湿,他闻到了花儿的清香,他知道这个在梦里抱过自己无数次的女孩现在正紧紧地抱着自己,并问他是否想她。
“想——”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以怎样干哑的声音毫无意识的说出了这个字。
“别再离开我了,我不想再这样了,好吗?”
“好——”又和想字一样地说出了这个好字。
顾心始终没有伸出手抱安宁。他记得这是安宁第二次抱自己哭。第一次是在他受伤之后,她去营地看她,那时她抱得极轻,顾心那时感觉安宁像羽毛一样轻盈温暖,让他的心都化了。而这一次,安宁抱得极重,好像稍一松手,自己就会消失一样。顾心能感受到安宁的恐惧,就像上一次她说她害怕自己死一样的恐惧,同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依赖。她像一朵荷花,她那样的纯洁美好,却奋不顾身地抓紧脚下的淤泥,从未嫌过淤泥的污浊。他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自己可以作那片淤泥吗?他没回答过自己,他不想回答,因为他只会在安宁问他的时候,才会不由自主地回答她要的答案。她要什么,他便只能给什么,别无他法。
安宁问完,复又抱了顾心一会,才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拿绢帕擦了擦顾心被他哭湿的衣襟,羞怯地说
“对不起,给你的衣服都弄脏了。”
“没有。”顾心不知还能说什么,她的泪从来都是无价的明亮的珠宝,哪里和脏有一丝的关系。
安宁握着顾心的手不放,他的手很大,由于练武手里有一层后茧,摸上去能清晰地感觉到上面的纹路。她平静了一会,抬起头问他:
“伯母的身体可好些?”
“嗯。”
“那些药够用吗?若不够,等采买的人出去,再给伯母带去一些吧。”安宁记得顾心说过他家就在京城。
“足够了。”
安宁见顾心说话并未像以前一样,甚至眉宇间有些凝重,想着可能他母亲的病也许还未好,可七日已到,不得不回来,但心里还是担忧。
“是不是伯母的病还未大好?你别太忧心,我一会去跟李司仪说,让她再准你两天假回去照顾,这次让太医同你一起去,一定能让伯母的病尽快痊愈。”
“我娘已大好了,公主别担心。”
“没骗我?”
“没有。”
“你都瘦了,这几日是不是很辛苦?不过伯母见到你一定很开心吧。”
“嗯,娘很开心。”
“你娘一定长得很美,你才生得这样好看。”
“娘年轻的时候很美。大家都说我爹很有福气。”
“以后我一定和你一起去探望伯父伯母,你得带我去你常去的那个集市,还有你说过的那家茶楼,还要去认识你的那群朋友,还有 ”
那天安宁说了好多,反而顾心话极少,但安宁并没觉得什么。她知道顾心可能是担忧母亲,多日辛苦,所以才未多言。但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想念不会比自己少,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从顾心的目光中,她也能感受他也经历着想念带来的痛苦。安宁确定顾心对她与她对顾心一样,他们都离不开彼此,只是安宁更愿表达这份爱,而顾心更愿隐藏这份爱。自那以后,两人每日在一起的时间更久,只因有莹儿掩着,再加上安宁有心留意,因此李司仪尚未发觉。但自从莹儿知道公主对顾卫的心思,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这枚炸弹爆炸,酿成大祸。没想到,不过两月有余,莹儿便亲眼看着这枚炸弹的爆发,不过它的威力可远不止莹儿的想象。就是这枚炸弹,改变了兴和公主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