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闲目光沉沉看着朔望给他系好衣带,冷风吹过来,尽管大衣温暖,他还是经不住咳嗽了两声,冷白的手将那把匕首给拔出了假山,带出一堆扑棱棱的碎屑。
他心底还是气的,气朔望这个时候胆大包天进宫里面来。
岑闲同朔望分别十年,能一眼将朔望认出来。而上京城内当年认得昭王府小世子的人不在少数,若是他被抓,被当年同昭王有嫌隙的人认出,谁能保证朔望平安无恙?
他将匕首收回鞘中,甩开朔望要来拉他的手,狭长的眼尾猩红无比:“你是不是不要命?!”
朔望见刚才撒娇没用,又见岑闲眼睛都红了,这下是真慌神了,手足无措去抓岑闲的手,又被岑闲甩开了,岑闲冷冷扫他一眼,属于锦衣卫那边沉重的威压铺过来:“站好。”
朔望立刻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这是遇见以来,岑闲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即便未曾相认之时,岑闲对他都是纵容的,几乎没对朔望说什么重话。
岑闲将貂皮大衣解下来,盖在朔望身上,帽子遮住朔望的脸,朔望挣扎了一下,声音很轻:“这是拿给你的……”
“别动,”岑闲给他系带,“我带你出去。”
从永寿宫到朱雀门还是有段距离,岑闲走在前面,越走头越晕,心口越疼,连脚步都有些摇晃。朔望跟在他身后,数次想要伸手去扶岑闲,但是最后还是连岑闲的手都没能碰到。
指挥使大人即便病了也警惕,一近身就像遇到了危险的蛇,躲的速度极快。
朔望只能安安分分跟在他的后面,眼神一直放在岑闲的身上。
红墙覆雪,宫道笔直,岑闲那一身黑色的官服在其中极其显眼。冬日里寒风阵阵,天空中飘起了雪。
现在已经进了腊月,再过不久就是除夕。
白色的雪花飘在岑闲那一头黑发上,转瞬间就让他白了头。
朔望急了,正要跑到跟前去给岑闲挡雪,手还没伸出来,就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岑大人。”
岑闲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只见一个须发斑白,穿着一身绣着云鹤灰衣,年过花甲的老人看着他。
这人是魏琛的父亲魏轩,已经在景王府颐养天年的老王爷,曾经和昭王是兄弟,先帝登基之后那些兄弟里面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皇子。
昭王府还在时,他也很喜欢小世子。
岑闲不动声色将朔望将身后遮掩了一下,朝着魏轩行了一礼:“微臣见过王爷。”
魏轩上下打量了一下岑闲,将手中那柄伞塞进了岑闲的手里:“风雪大,岑大人打把伞吧。”
岑闲顿了一下,没接。刘珏愤愤不平的声音传过来:“王爷管他作甚?不过吹点风雪,又不能要了他的命!”
“难不成锦衣卫的指挥使娇气得连风都吹不了?”
刘珏讥讽道:“若是如此体弱,哪还有什么心力掌管锦衣卫?”
朔望被这番话说得血气上涌,眼睛憋得通红,手却被岑闲扣住不能动了。
“尚书说得对,”岑闲现下只想带着朔望出去,不想与刘珏纠缠不清,“伞还是王爷自己拿着好了。”
说完他对着魏轩一点头,拉着朔望离开。
“慢着!”刘珏的声音尖利刺耳,“本官记着指挥使没带人进宫吧,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朔望全身一僵,没想到刘珏会逮着他发难,很快,他就敏锐地感觉到岑闲手心出了一层薄汗,紧接着,他看见岑闲面无表情地回了头:“刘尚书记错了。”
岑闲的目光淬了毒一般照在刘珏的脸上,惊得刘珏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吓出来一身冷汗。但看着岑闲的脸,他又莫名觉得自己心里有了底气,吹胡子瞪眼道:“本官不会记错!你明明就是一个人进来的!”
雪簌簌而落,周遭过路的宫女太监步履匆匆不敢停留,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走得一个比一个快。
魏轩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忍不住出声道:“刘尚书……”
“刘尚书老了,”岑闲深呼一口气,压下发昏的感觉,接上了魏轩的话头,“看错了也无可厚非,刘尚书,你也该颐养天年了对吗?”
他语气温和下来,仿佛世家子弟里面最有教养的公子,沾了雪的发丝斑驳陆离,划过黑色的锦衣卫官服,比雪还要干净的眉目上淬着红梅般殷红清丽的颜色,恍若下凡来普度众生的谪仙。
只是他的话可没人这般温和漂亮,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思,摆明了刘珏今日不让路,锦衣卫绝对会记上一笔。再加上岑闲向来有仇必报,只要有机会必然让刘珏没有好果子吃。
刘珏梗着的脖子缩了缩,他还有一些理智,知道不能真把岑闲惹恼了……上一个惹恼岑闲的都察院御史,坟头草都有两人高了……
但是他又不肯放过岑闲和这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青年。
“那指挥使可以走!”刘珏招呼两边的侍卫,“这个来路不明身份不明的人不能放!”
貂皮大衣下,朔望担忧地看着岑闲那黑色的衣摆,呼吸有些不稳,胸腔有些发疼。
他不该来这一趟,害得岑闲如此为难,回去不论岑闲怎么罚他,他都认了。
朱雀门两旁的侍卫犹豫不决地看着这几个人,碍着岑闲竟然一个也不敢上前。魏轩有些着急地挡在岑闲前面:“刘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啊!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这人既由指挥使看着,那必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岑大人!!!”
正在貂皮大衣下担忧后悔的朔望猝不及防迎来一个吻。
那唇是冰凉而柔软的,含着雪的香气和一股苦涩的药味,隔着这该死的帽子,他眼前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颚,完全看不见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是平静温和满是算计,还是含着一点点不清不楚的放纵和缱绻?
朔望不知道,但那一刻他的呼吸真真切切停了一瞬,全身的血仿佛炸开般朝着四肢百骸过去,惹得他全身发烫,整个人仿佛被天雷从头劈到尾,晕头转向。
那个吻一触即分,而后岑闲平静的声音响起来:“刘珏,满意了么?”
“这是我的人,”岑闲说,“我要带他走,刘大人,还抓吗?”
刘珏脸都绿了,甩了甩袖子,低低骂了句:“不知廉耻!”夹着尾巴跑了。一旁的魏轩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还未开口问,便见岑闲拽着那青年走远了。
朱雀门外小六驾车等着,看见自家指挥使拽着个青年出来,那青年身上还穿着那件朔望送的貂皮大衣,正幸灾乐祸朔望追不上他们主子了,结果再定睛一看——娘的!那人不是朔望是谁!
刚一上马车,岑闲眼前一黑,刚才在众人面前强装出来的游刃有余和咄咄逼人瞬间溃散,但他强自镇定坐下来,而后全身被裹上了一件热热乎乎的衣服,连头也盖住,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件貂皮大衣。
朔望抱着他,没敢贴太近,在宫中他就看出岑闲似乎病了,可是岑闲死活也不让他近身。此刻他伸出手覆上岑闲的额头,烫得那叫一个吓人。
他连忙掀开车帘对小六说:“小六快点!他病了!”
小六立刻扬鞭,往府邸赶去。
岑闲感觉全身发冷,额头直冒冷汗,心口疼得人发懵。
不一会儿他就像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的。
他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朔望急得眼眶泛红,抱着岑闲的手收紧,胸膛贴着岑闲的后肩,妄图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岑闲一些。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他想起江浸月今日说的话,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江浸月明明说过的,顺着他些,别气他,会气出病来的。
朔望自责地把岑闲生病的原因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而岑闲眼前仍旧一片发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朔望的声音缥缈又扭曲,几乎听不清了。岑闲已经记不清江浸月说出现这个征兆是怎么回事了。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骨缝血肉里仿佛有千百只虫子在蠕动,在敲骨吸髓,生食他的血肉,他疼得全身发抖,两鬓黑发黏连在灰白如江南灰瓦的脸上,牙齿打战,双唇抖如糠筛,一点血色也没有。
岑闲捂着嘴咳嗽几声,感觉口腔中一片血腥味,他将血咽回肚子里面,猜想自己这个时候一定狼狈不堪,难看得很。
这幅模样,他不要朔望看见。
而后岑闲恍然觉得抱着他的人想要掀开那貂皮大衣的帽子。
他一把抓住朔望的腕骨,朔望的指尖已经停在了帽沿处。
“你让我看看……”朔望颤抖又不分明的声音在岑闲耳边反复响起来,岑闲分辨了很久,才听出来朔望说的是什么。
“别看……”岑闲艰难地摇了摇头,每一个字都浸透血腥味,“别看……”
不好看,不能看………
他攥着朔望腕骨的指节用力到有些青白,全身都往那件大衣里面缩,头越来越低,竟是一点都不愿让朔望看见。
而后他呛咳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朔望挽着他的手甚至摸到了他因用力过度而颤动的肋骨。
一口血吐在了那黑色的锦衣卫官服上。
这剧透的标题
之后的更新大概就在23点—24点……因为忙起来了呜呜呜呜
准备八万字了,他们终于亲了(老母亲欣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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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蛊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