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疯一样赶了两天的路,从江南赶回了上京。
期间尚智和江浸月累死累活追着岑闲和朔望,但是总是差着一截,死活追不上。直到皇城脚下,他们才赶到这两个人身边。
行至皇城门口,朔望翻身下马,牵着绝影的缰绳,岑闲裹着貂皮大衣坐在马鞍上,帽子遮住半张脸。
尚智好不容易赶到他们前面,也没时间歇息一会儿,掏出令牌给城门守卫看:“锦衣卫总旗尚智!”
守卫们对视一眼,目光瞟到后面穿着貂皮大衣,只露出一小截苍白下巴的人身上,顿时心下了然,连忙让路给他们一行人进去了。
到了岑闲的府邸,朔望向岑闲伸出一只手臂,岑闲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指节搭上朔望腕骨上的黑色护腕,稍微用了点力从马上下来了。
朔望伸手扶住他,没让他摔倒。
纪管事知道他们要回来,早早就在府邸门口那等着了。锦衣卫副使张久成也在,见到岑闲进门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迎了上去:“主子。”
岑闲没有应声,随手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露出一张神色冷淡的脸:“上京现下是什么情况?”
张久成跟在岑闲身后,目光往自家指挥使身边那拿着貂皮衣裳的俊秀青年身上一放,很快又移了回来,恭敬道:“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联名上书参您,说您御下不力,失察失德,诬告陈相,肆意妄为,故意使陈相死于狱中……”
“几人长跪于太后宫外,太后向来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也只能召您回京了。”
岑闲冷笑一声:“他们倒是清闲,有空来我头上动土。”
张久成没出声。
“还有,诏狱的锦衣卫是尸位素餐么?”岑闲锋利的眼刀看过来,一掌拍在了石桌上,“眼皮子底下让人死了!”
岑闲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可动起怒来即便是一向胆大惯的江浸月都不敢过去。
明眼人都看出来现在岑闲生气了。
毕竟锦衣卫诏狱竟连个人都看不住,让他如何不气?
张久成目光落在岑闲掌下石桌的裂痕,连忙跪下来:“属下已经罚过他们每人五十大板,指挥使现已回京,属下自会去领罚,万望主子网开一面。”
岑闲声色冷冷:“自去刑房思过。”
张久成松了口气:“是。”
只是去刑房看着行刑而已,顶多吐上个十天半月,若是像上次罚去刑房受刑……那可就不堪设想了。
而后岑闲梳洗一番,换上了锦衣卫黑色制式的官服,就准备去面见太后了。
朔望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岑闲转过头,声音里面还有没消下去的冷意,但已经温和多了:“人你也送完了,是时候该回江南了。”
大意是在他眼里,朔望就像是邻家的弟弟,总归有几分宽容。
只是他没想到朔望是个不听话的邻家弟弟。
眼前青年脚步一顿:“我不走。”
他坐下来,颇有点胡搅蛮缠的味道,笑着说:“脚长在我身上,你就算赶我走,我也还是会回来的。”
岑闲眉梢微动,语气平静,仍然是好涵养:“随你。”
而后岑闲快步出了府邸,单薄的黑色官服扬起来,暗金云纹涌动,很快就消失在了门边。
朔望嘴角的笑消了下去。
累得快岔气的江浸月因为岑闲还要诊脉,干脆也不回安宁侯府了,进了院子,打着哈欠正要去补觉,见朔望衣服坐在地上不动,忍不住伸出脚碰了碰朔望的脚板底。
“你这是在干什么,”江浸月艰难地睁开眼,“你和他吵架了?”
也不算是吵架,朔望心想,不过他胡搅蛮缠要跟着,岑闲不乐意,就一言不发晾着他罢了。
归根究底,朔望是舍不得和岑闲吵架的。
奈何江浸月见他不回答,已然默认他们这两人是吵架了,苦口婆心道:“他身子不好,这天又冷得和他不对付,你别气他,顺着他一些,不然他气出病来怎么办。”
朔望也不解释,点头应了。
江浸月欣慰地拍拍朔望的肩膀,进门休息去了,朔望足尖轻点,也离开了小院。
皇城内,宫墙巍峨,太监侍女一排排走过,岑闲忍着腿上的的伤,走在笔直宽阔的宫道上。
上京比起江南更冷,官服显然不够用,岑闲觉得骨头缝隐隐发疼。
快走到太后的永寿宫时,户部尚书正好离开,想来是刚去参了岑闲几笔却没得什么结果,见到岑闲便怒目而视,嗤道:“狗贼!!!”
岑闲波澜不惊,神色未变,只淡淡扫了户部尚书一眼,而后就进到宫中去了。
正殿坐着太后和小皇帝,小皇帝正坐着玩手指,见他进来眼前一亮:“岑大人!你病好了吗?免礼免礼!你快起来!”
岑闲对着小皇帝微微一笑,站起了身。
这二人下首还坐着一个容貌十分出色的女人,一双桃花眼很是漂亮,气质也十分出众。
正是丞相夫人,大魏长公主魏长乐。就连小皇帝都得叫他一声姑母。
她神色威严坐在椅子上,目光定定看着底下的岑闲:“这便是指挥使吧!我夫君好歹是一国之相,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你竟要他死在诏狱!”
“本宫虽久居府内,却也知晓你同我夫君素有嫌隙,”魏长乐字字泣血,“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以朱批印将他带走,还让他死在诏狱!你这是党同伐异,残害忠良!你意欲何为!”
这几顶帽子扣得可谓又快又狠,愣生生将毒杀忠良,党同伐异,动用私权,暗用私刑几个大罪全安在岑闲身上。
岑闲鸦青色的长睫微动,昳丽的容貌夺人心魄,被扣了口大锅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道:“长公主,陈相之死是锦衣卫失职。”
而后他丝毫不顾上面坐着的是太后,是天子,冷声道:“只是公主说的这些,微臣不敢苟同。”
“微臣自当锦衣卫以来,扶持朝政,推行新法,也未曾残害忠良,自认从未犯下公主所说之失!”他字字铿锵,“倒是陈相,搜刮民财,与突厥走私交易牟取暴利,论罪当诛!”
他气势凛然,看得上头的太后冷汗连连,说起来她并不敢招惹这个权倾朝野的指挥使,岑闲手握锦衣卫与北大营,若是没有魏琛和陈相于和岑闲掣肘,谁知道他会不会剑指天子?
可如今陈相于已死,三足鼎立之势缺了一角,她是再不敢让岑闲手上权势过重了。
魏长乐拍案而起,怒极反笑:“你有何证据!”
岑闲胸口起伏,垂下眼眸,冷淡的模样让人看了心中发悚。
“证据会呈到公主面前的,”岑闲说,“公主稍安勿躁,微臣会让您心服口服。”
他话音刚落,折返而来的户部尚书指着他的鼻子痛骂道:“尊卑不分!你怎可如此冲撞长公主!”
岑闲薄而长的眼皮轻轻一撩,凉薄的目光扫过礼部尚书的脸,轻嗤一声:“怎么?刘尚书想怎么罚本官?”
“是禁足还是罚本官的月俸?或是想罚得再狠一点,削了本官的职让本官去诏狱待上一会儿?”
刘珏气得脸红脖子粗,咬牙道:“罚你什么自然由大魏律例来定!”
“若我没记错,大魏律法曾言冲撞圣颜论罪当诛,”岑闲轻笑一声,“刘尚书面见陛下也不行礼,是不是要割了脑袋谢罪,若是刘尚书手脚不利索,本官可以代劳。”
刘珏满腔愤怒的话语顿时卡在了嗓子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岑闲。
岑闲回看过去,神情肃杀,眼神幽深。
毫无疑问,他敢杀,也绝对有这个权势杀。
“够了!”太后吼了一声,但明显没什么气势,岑闲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刘尚书冲撞圣颜,罚俸半年,再领十大板子,”太后斟酌了一会儿,望了魏长乐一眼,强自镇定道,“指挥使说的证据还未呈上,且陈相已死,你有失察之罪,再加上你刚才冲撞公主……哀家罚你在太极殿外跪半个时辰,而后禁足十日如何?”
岑闲撇过眼:“臣身体抱恙,跪不得,望太后见谅,臣锦衣卫还有事务,先行告退。”
太后被狠狠一噎,说不出话来,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气愤来,这他一个臣子,竟敢如此冲撞她这个一国太后!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她动不了岑闲,岑闲权势过重,连先帝都要礼让几分,又何况她这个形如傀儡的太后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岑闲毫无顾忌出了宫门!
小皇帝见岑闲走了,不大高兴地瘪瘪嘴,没等太后伸手拦,就跳下台阶追出去了。
只是追出老远,却不见岑闲的人影,只能挠着脑袋叹气同赶来的宫女太监回去了。
他瘪着嘴想,岑大人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
而不远处的假山边上,岑闲的匕首插进石缝里面,刀尖边上是血脉微微跳动着的脖颈。
朔望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衣衫,手里拿着那件大衣,被岑闲摁在了假山上,石头硌着他的腰,有些许不舒服,他忍不住动了一下。
然后就遭到了岑闲的残暴镇压——“砰”一声给摁在了假山上,腰疼得泛酸。
两个人靠得近,朔望闻得见岑闲身上那股清苦的药香。
上京的风刀刮一般吹过朔望的脸,他心想,这地可真够冷的。
岑闲的声音很近,又仿佛缥缈遥远,语气急切:“你进宫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皇城守卫森严,稍不注意你这条命……”
那貂皮大衣忽然盖到岑闲的身上,他后面的焦急与质问骤然卡了壳。
“我只是怕你冷,给你送件衣服,锦衣卫动作没我快……”朔望轻声说。
他抬起手把大衣系好。
“我错了,你别生气。”
小皇帝:我那么大一个岑大人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丞相(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