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普通官员一辈子也来不了几次。
此地处皇宫南行二十里,只有一个正门,每天有五队守卫轮班把守,除非陛下口谕,否则进来出去都难如登天。
从正门进去之后,则更加曲折难测,常年不见天日导致的阴湿与血腥,导致整个天牢像一个巨大的粪壤。
话虽如此,卿照言抹抹头上冷汗,瞅着面色不善的宋融道:
“师叔,听说天牢有法阵……”
师妹这会正陪着父亲,闻人国师也不知为何昏了过去,他如今越靠近天牢,越觉得有些冷。
听说皇帝在这里关押了很多术士,自然了设下专门针对修道之人的法阵。
他心中发怂,面上依旧端方。
不过那可是叙情仙尊唉,恐怕他们几人劫狱的速度还没有叙情仙尊出来的速度快。
外边天色白煞,宋融放下车帘遮住太阳,手指不自觉在车梁上敲打转圈。
他回道:“照言,皇帝有乱。”
方才宫中来的小太监受了简鹤贿赂,和他们讲了宫中情况。
顾淮尘进宫后举止言行并无差错,赫然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皇帝有意难为他,也被他句句不露痕迹地躲过。
据宋融方才在回忆中所见,皇帝可能早就换了芯子,再不是那个教坊司中可怜的李平。
小太监说,陛下铁了心要困住简大人,说他受了惊,在宫中偏殿修养一段时间,又在方才忽然换了神态,不由分说将他关进天牢。
卿照言问道:“天子有龙气护体,为何会有乱?”
宋融答道:“若是天子还没夺位之前,便已经出了差错呢?”
他将在云娘回忆中种种倒出,去除二子□□这种说了有损阴德的事,说到云娘神色莫名地用观音像砸地时,他问道:“照言,我问你,三界六行之中,可有一种妖邪,平日里附身于某物,会放大人的负面情绪,蛊惑他们,即使在记忆里,也有辨识异常的力量。”
宋融说了一大堆,每说一句,卿照言惶恐一分,他拱手拜道:“禀师叔,此非妖族,而是魔族。”
魔族?
居然是魔族!
心中有恶念,便会堕为魔族,从此以后仁义礼智如同不存在,温良恭俭好似过眼云烟,通通被抛在脑后。
若是杀人放火,为非作歹,便算这位新晋魔族没本事,屠城吃人,为祸三界,上辈子逢君干了个够,却也是效仿前任魔尊的行为。
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种族,早在百年前就被人间正道封印住。
原著好久未回忆起来,如今在宋融脑子里失了真,打旋转圈。
他眯起眼睛,道:“魔族最后一位魔尊早在百年前“贪生”之祸便已被除去,剩下的族人皆法力大跌,怎么会有这种祸国殃民的力量。”
卿照言道:“魔族之中有不同种族,师叔遇到的那位,正是以吞噬人心为功法修炼的袂灵族,人心中恶念无穷无尽,袂灵族便生生不息,虽说“贪生”之后实力大跌,可若是蛰伏起来,休养生息,百年亦可吞天。”
“袂灵族并无实体,平日里附身在百姓供奉的雕像身上,正因为是灵体,可以在时空之中进行一定范围的反嚼。”
宋融摸摸他脑袋,道:“《三界六道史》背得不错。”
卿照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师妹幼时睡不安稳,我便背书哄她。”
上辈子是宋融哄他们俩,现在两个小幼童自给自足,宋融略感心酸。
卿照言见宋融盯着他,问道:“师叔,您怎么了?”
宋融拍拍他,柔声道:
“照言啊……我要是早些年来就好了。”
“嗯?师叔您说什么?”
“……闲话罢了,照言,你继续说吧。”
“是,袂灵之中,有一位魔王,消失将近百年,可能是师叔要找的魔族。”
袂灵王——倪子。传闻他在最后以为魔尊死后继续作威作福,却在某天被吓到屁滚尿流逃窜到人间,而后隐藏百年,让人找不着踪影。
至于屁滚尿流,在宋融好奇的目光下,卿照言解释到:“《三界六道史》中关于此事略有记载,似乎是招安的魔族在上供时说出来的。”
“有王倪子,识和纪二十六年,惶惶而窜,惧极,竟屁滚尿流矣。”
宋融觉得好笑,在长公主那边时,倪子表现得十分高深莫测,现在措不及防听到这个,他咳了两声,笑了起来。
谈话间,马车不知可是停了下来,宋融在前面开路,指尖刚揭开车帘一角,边有一股强劲的冷风袭来,吹得他直皱眉毛。
“照言,如今真的是夏时节吗?”
卿照言也被冷到,将外袍裹紧,道:“师叔,今日是中元。”
鬼门大开,此地多有枉死之人,自然格外阴森。
“师叔,叙情仙尊真的需要我们来劫狱吗?”
宋融抽抽眉毛,总不能说是自己关心则乱,过于莽撞了吧。
他找了个说辞:“天牢里面均是重刑犯,说不定有什么关于皇帝的陈年旧事。”
卿照言十分相信这位师叔,瞬间就对劫天牢充满了信念感。
二人马车停在天牢不远处,卿照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符纸,道:“这是师妹作的符纸,可隐身半刻。”
宋融点头,取过符纸。
“王大哥,交班了。”
那位身形魁梧的守卫现在岗前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从他身边大摇大摆走进去。
不,不如说不会有人自愿进去的,毕竟里面有那种东西……
王氏打了个寒颤,尽量不去想之前误闯天牢看见的画面。
宋融穿过那扇厚重的铁门,一瞬间被黑暗吞噬,此地没有守卫看守,只有无尽幽深等着他探索,卿照言掌心变出一团焰火,却刹那变得黯淡。
他收回手,向师叔道:“师叔,是法阵。”那个专门用来克制修士的阵法。
宋融展现出作为成年人靠谱的一面,从袖口中拿出火折子,幸好自己这身衣物并未被更换,里面的天财地宝也尽数留了下来。
他点燃折子,在前方开路。
空气中流露出一股静寂的腐臭,冷寒无比,宋融一边向前方摸索,一边回头对卿照言道:“小心些,这儿的法阵很强大。”
他定住了一下,看见卿照言抓着他的衣袖,面色苍白。
是了,这个孩子表面上看着翩翩公子,实际上却十分怕鬼神之说。
他从小在云来宗长大,虽说没有什么灾祸,可宗门之中修道之人,终归少了一分人间烟火气。
宋融来之前,小照言连觉都不敢一个人睡,他小时候缠着师妹,长大之后多有不便,掌门又多日子里闭关。
小照言内心孤寂,从不与他人言说。
宋融便陪着他,幼时,他在暖黄烛光里,倚着床头给两个孩子讲故事,诸如《灰姑娘》、《蓝胡子》之类,被他用本土化的方式改变一番,倒也成哄睡的好方法。
从前有位貌美的修士,被恶毒的师父虐待……每每讲到此处,小照言就会问宋融,真的会有法力强大的仙尊四处招收徒弟吗?简鹤反驳他,这位修士一定很厉害,才会被仙尊收为徒弟。
长大些,小照言也有了些面子,宋融便假借考察他功法修炼之名,陪着他修行,等到孩子累了,他便让他先行入睡,自己等他睡着再离开。
小照言睡眼朦胧,缩在被窝里,如同今日一般扯着他衣袖,不好意思道声谢,于是只将衣袖攥得很紧。
宋融见他害怕,回身对着这个比他还高一些的孩子,道:“放心,师叔在这里呢,别怕。”
卿照言跟着他走,朦胧眉眼之间,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师叔,比此前十年间远远见过的几面更加熟稔。
他开口,带着一丝颤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段话,道:
“师叔,我曾经……对您没什么印象,招生会之前,总是对您过于淡漠,其实——我——弟子总觉得……您从前不是那样,抱歉,师叔,我……”
我总觉得,您不是那副淡漠的,目空一切的模样。
其实师叔拜入云来宗之时,他曾一步一步爬上钟神,去找过他。山路漫长,明明是见一位从没见过之人,他却觉得心脏跳动,要去见什么重要之人。
新来的师叔是怎么样的人,会不会陪他玩,会不会教他修行功法,会不会对他讲宗门之外的事情。
年幼的孩子爬上山顶,却发现有其他的人先他一步赶来见师叔。
他看见那位消瘦的道人,面目冷淡,远远盯着那位周身气压恐怖的仙尊,道:
“出去。”
冷峻的,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从那张温柔的脸上传来,仙尊盯着他许久,忽然笑了一下,那时卿照言还小,不明白这个笑是什么意义,只觉得这位仙尊笑得无比……伤心。
明明是笑着,却令他也悲伤起来。
仙尊走后,他忐忑走到师叔旁边,道:“拜见四师叔,弟子是掌门座下大弟子卿照言……”
话还没说完,这位师叔同样淡漠,对他生硬道:
“出去。”
落荒而逃,卿照言几乎是落荒而逃,此后,他从未主动拜见过这位师叔,从未再主动踏入这座山。
直到那日,钟神山上那盏不知被何人挂上的风铃摇动起来。
而后山上云雾弥漫,白鹤齐飞。
他鬼迷心窍一般,叫住这位年幼时不敢靠近的师叔。
「师叔,请等一等——」
宋人机:不认识,通通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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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君哭前路苦我随君「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