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融试图向父女俩解释:“大人真是说笑了,我与顾郎怎会是这种关系。”
那位简大人更加迷惑了。
“可是,这位仙尊。”
他话说得慢,带着些许好奇:“我还没说是谁呢?”
……失算了。
宋融无语眨眼,想伸手摸摸脑袋,却发现这个身体不方便,尴尬一笑,道:
“大人别误会,我们只是同修好友,绝无其他关系。”
对,就连岌岌可危的同修关系他也不想要。
“子筠,你们在说什么?”
身后传来一只修长的手,将宋融从子妗上取下来。
顾淮尘轻笑,将宋融安抚在手心,为他加了禁制,道:
“今晚你总是从我手里走掉,让我不安心。”
宋融不知缘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对不起啊顾郎,我,我那个,最近事有些多,怠慢了请顾郎多见谅,毕竟是师兄请你来陪我的……”
完了。
毕、竟、是、师、兄、请、你、来、陪、我、的。
哪个师兄?
闭关的葭玉?宋融回来至今,甚至连他的面都未曾见到。
不靠谱的陈枣?得了吧,陈枣跑路的时候宋融还昏迷不醒呢。
还是十年前死于走火入魔的融玉?
呃……
宋融做了几天的梦,从自己刚刚穿越做到葭玉托付顾淮尘带他出行,再到和顾淮尘把花家姐妹从避铜宫带回来。
本就休息不好,今日又高强度行动,虽说坐在顾淮尘的肩上,但如今只杏仁大的脑子接受了如同浩瀚烟海般的信息。
导致他分不清前世今生,胡乱说出这种颠倒时间的话来,若是顾淮尘没有记忆也罢,倘若他心有执念呢?
倘若顾郎放不下某个人,遗恨于世呢?
倘若上穷碧落下黄泉,寻于黄泉白骨地亦不见,心有不甘,阖眸重来。
他该如何?
宋融整个木雕直接僵住,他轮罩在顾淮尘的掌心,视线范围有限,甚至不知道身后的简家父女是什么表情。
顾淮尘笑道:“子筠,你莫不是睡糊涂了。”
他法力深厚,凭空踏风,低眉温和看向宋融,抚上他眉目:
“还是说,你——”
“阿鹤,我抓到放火之人了!”
府门东处,卿照言也穿着弟子服,手中提位黑衣人,冲着天上几位大喊。
“二位道友,兹事体大,请下来一观!”
身后西处,闻人庭也赶上飞过来,体力不支地喘了几口气,手中亦提着位黑衣人。
心中高悬之剑未落,只向宋融张牙舞爪宣告存在。
他忐忑抬头看向顾淮尘,却发现他仍旧盯着自己。
宋融暗暗吸了口气,对他道:“近日多事,或许我记错了。顾郎见怪。”
顾淮尘看着他,鸢尾色的眼眸深邃,像是远山。
这双眼中,本大道尘埃,万物浮云,如今却显得格外……眷恋。
若不是宋融知晓他冷心冷情,怕是要溺死在这眸子里,他内心惶惶不安,无端揣测顾淮尘的想法。
只过去短短几息,宋融却被盯得如芒在背,听见眸子的主人轻笑道:
“走吧,子筠。”
“……哦。”
被放过得太轻易,直到卿照言与简鹤拜见完几位准备审问那两个黑衣人,简大人和闻人国师开始互相恭维,云娘也皱眉即将醒来的时候,宋融才回过神来。
简府这会熙熙攘攘地塞了许多人,周围又多出来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天子脚下,皇城起火,有从宫中一路跑过来的太监,气喘如牛,悄声对简大人道:
“那位醒了,要来看看您。”
这可真是受不起,简父匆匆告别众人,就要进宫复命。
他遣散外边看热闹的群众,叮嘱简鹤小心,披上件外袍就行车离开。
一下子寂静起来,顾淮尘刚才一剑将烛火也斩灭,此刻唯有夜空幽深。
简鹤手心起火,与卿照言查看完那两个黑衣人的脸,正欲回头说话,却共同看见闻人国师手中的木雕。
一尊惟妙惟肖的,神情慈悲的木雕。
简鹤手一抖,子妗“啪踏 ”掉在地上,火灭了,她亦全然明了了。
忽地没人说话。
端方知礼的卿照言没有说话,风流潇洒的闻人庭没有说话,就连万事自然的宋融也没有说话。
简鹤对着云娘的脸良久,忽然跪地,对顾淮尘磕了个头。
宋融哑然开口,没能拦住她,简鹤语气干涩,赫然哽咽。
“仙尊,求求您,救救我父亲。”
一旁,云娘终于转醒,说出了她在简府的第一句话。
“……啊,失礼了诸位,妾身不知怎么,竟然睡着了。”
这个鬼魂模样的木雕视力极其好,隔着夜光也能看清楚眼前人面容。
她惶惶不安,道:
“诸君,这两个人,怎么与我长着,一张脸。”
飒飒夜风中,只有一马车狂奔,简大人整理好衣袖,总觉得焦躁不安。
女儿好不容易回趟家,却出了这档子事,他夫人在天之灵,定会伤心。
风越吹越大,简大人感觉马车几乎要被吹翻,他心中愈发不安,掀开车窗向外看去——
——“大人,这会风大,请放下帘子,小心风寒。”
那个太监细声细气,尖锐得令人心烦。
简大人沉声道:“嗯。”
他放下帘子,指尖微微动了动,而后专心闭目养神。
另一边,简鹤将府院中的烛火点着,似有些不好意思。
她道:“抱歉,师叔,我方才有些……”
宋融宽慰她:“无妨,你父亲定然平安无事。”
事不宜迟,如今自己肉身已来,融合需要时间,正好由此机会查明当年发生了什么。
简鹤与卿照言双双点头,一个唤出子妗,一个亦手中朱砂笔起,在空中画出法阵。
卿照言道:“师叔,闻人国师,切记过往之事不可沉溺,请多加小心。”
二人将云娘放至法阵中间,子妗在院中飞舞,剑身飒飒红缨游动,发出红光。
霎时,子妗周身缠出三道红线,融入院中人躯壳。
宋融只觉眼前云雾又来,再次睁开眼时便到了一方无天无地,只余茫茫烟海的秘境。
宋融不妄动,周围云雾迷茫,他看不清自己身形,只大概猜出应当是自己的身体。
他心道:“寻忆之术多不稳定,或许等等就好了。”
“宋融,你在等什么?”
“……靠。”
宋融皱眉回头,身下衣袂纷飞,与发言之人缠在一块。
心魔。
原先在顾淮尘身边,心魔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宋融孤身一人,倒是给了他可乘之机。
宋融不言,手中无剑,便以掌劈向眼前人。
心魔消散又重新复原,后退三尺,嘻嘻笑道:“宋融,宋仙尊,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融玉吗?”
宋融劈,他便躲,一时之间,云雾炸开,遮盖住人耳目。
心魔语气变得柔情:“宋子筠,你在等什么?”
“你不急着让顾淮尘爱上你,不急着回家,却在这里查案?”
宋融停了下来,以脚点地,不动声色地喘气。
这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如同鬼魅,见他不动便缠绕与他身旁。
“你明明知道——知道怎么让他爱上你。怎么,上辈子没这么干,这辈子也不敢么?”
宋融不理他,等着这段时空间隙过去。
“哎呀,正人君子做久了,是不是忘了,我源于你心,才是你的真实想法。”
心魔见他不说话,变了张脸。
陈枣满脸血污,身躯像是被强行拼凑起来:“师弟,你为什么不救我!”
宋融闭目,眼不见心不烦。
花似锦身双眼无神,血泪横流:“仙尊,拜托你照顾好桃李。”
这空间用不了法术,宋融无法将耳目封住,只得忍耐。
青闲吐出一口黑血,面带微笑:“师尊,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怨任何人。”
宋融睁开眼,看着这心魔又变了模样。
顾淮尘侧身站在那里,见他睁眼,回眸带笑,柔声道:
“子筠,我心悦你。”
……靠,真是受不了。
宋融七窍流血,他胡乱一把抹去,抽下头上发带就甩向心魔。
他厉声道:“是我本心又如何,这辈子我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心魔听见这句话,用顾淮尘的容貌肆意笑了起来。
“拭目以待。”
宋融发带为鞭,直直抽得这空间烟雾缭绕,混浊不堪。
最后一鞭,宋融用尽七成力,侧身批过,却发现这空间云雾尽散,眼前出现棵高耸槐树。
他来不及收手,只能化力向一旁撇去,不小心甩到旁边的男子身上。
“啊啊啊——虐待老人啊宋道友!”
那男子看着年轻,却一口一个老人,真正是和宋融一同来这里的闻人国师。
“道友,你怎么才过来,我已经在这好久了。”
国师不等他答话,兀自靠在槐树上,看着树下朝拜的女子走神。
宋融顺着他目光向下看,看见一位面容姣好的乐姬,虽穿着俗气,却气质沉静典雅。
女子抬头祈愿,正正好与树上的宋融对上眼。
宋融下意识躲避,却发现女子视他若无物,收回目光又垂下了头。
是了,这并非穿越时空,只是选取了云娘执念深沉的地方供二人探查,无人能看见他们。
他欲转身向闻人国师问话,却发现这位仁兄盯着云娘,眼睛也未曾眨一眨。
这对无缘之人,已经分别将近百年,所幸这里与现实并不流通,……让他看看好了。
宋融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彼时云娘尚且不知,有人曾求神拜佛,寻尽穷途,只为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