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阳透过车帘,稳声道:“你们是找沈沉钟,还是沈沉钟的家眷?”
矮坡上,为首的灰衣男子扬了扬眉:“这有区别吗?”
“自然有。”温昭阳掀开车帘,看着对面一群目露煞气的杀手:“我与沈沉钟分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们不往衍州追他,却来此处堵我……”她驽定道“你们不是南境盐商派来的吧。”
灰衣男子面无表情看着她。目光如看死人。
一道低沉的笑声从路旁的沟渠里响起。小白和小黄冲着那一片茂密的草丛狂叫。
下一刻一个衣衫狼狈,身形高大的男子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众人警惕看去,那人正好抬头朝温昭阳望来,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略微眼熟的英俊面孔。
“是你!”温昭阳惊叫,目光落到他血淋淋的左腿上。
楚景晟也惊讶了一瞬,他被人追杀,左腿受伤严重,才隐蔽在这深沟之中,本想看看能否遇上救兵,不成想碰上了沈沉钟的发妻遇刺。这小女娘倒是机智非凡,一照面就察觉出了杀手的来路。
他有心救一救对方,这才现身而出,只不过刚一照面才发现,沈沉钟的发妻居然是她。
从淘金城到锦州城,再到此深山密林,这已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
温昭阳急匆匆下了马车,楚景晟以为她是要来自己身边,却眼睁睁看着她走到队伍前方守卫身畔,低语几声,便将守卫拉下了马。
温昭阳跨上了马匹,扬着一张白皙娇美的脸庞,对着那群杀手道:“你们不是要杀我吗?那就来啊!”言罢一扬马鞭,冲向右侧的密林小道。
灰衣杀手目光冰冷,瞥了一眼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直觉此人是个棘手的人物,好在他们的目标只是温昭阳,当即举手一挥道:“给我追!”言罢,一群人驾着烈马,紧追着温昭阳而去。
守卫赵一鸣目露焦灼,对着队伍末端喊道:“张庆,李闯,你们快去救温夫人!”而后疾行到楚景晟身边道:“楚世子!您请上车,我会立即护送您到平湖驿站!”
赵一鸣只是入宫不久的低等禁军,若不是温昭阳刚才告知他,他压根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玄甲军少帅楚景晟。
楚景晟低笑一声,纵然他满腹鬼谋,也没想到温昭阳会如此行事,他虽落难,但岂能靠一女子舍命相救?当即夺了另一护卫的马匹,翻身跃上道:“我去救她。你们将其他人送到驿站,再想办法带人增援吧!山里除了有这几名杀手,还有四五波异国刺客。你们当心!”言罢,驾马冲着众人消失的方向追击而去。
温昭阳夺命狂奔,密林的枝叶扫过她的脸颊,刀割般一样疼。听着身后紧追的马蹄声,她心知跑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只能挑一些偏僻难行的小道狂奔。正昏头转向,不知身处何处时,身后传来刀剑相击的打斗声。继而一道道箭矢如口哨般在耳边响起。
箭簇射中了马匹的后蹄。骏马一歪,温昭阳重心不稳,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温昭阳才看到远处两名护卫正与蒙面刺客缠斗,另外三名刺客已打马来到了自己身前,
那名灰衣服刺客下马,拔出双刀,一言不发,对着温昭阳就要砍下。温昭阳忙道:“且慢!”
灰衣人顿住,温昭阳连忙将钱袋里的和离文书掏了出来道:“我用这个换我性命!这位好汉,你带着这个文书回去,定然比带我项上人头回去更有价值!”
灰衣人犹疑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拿那张薄薄的宣纸,看看这是何物时,一道箭镞如黑蛇般刺入了他的后颈,箭头穿颈而出,灰衣男怔忪着,伸手摸了一下脖间带血的箭头,便轰然倒地。楚景晟重马冲刺而来,左右各一刀,将旁边两个杀手劈翻在地,一把将温昭阳拉上马背,向着深山疾行而去。
“楚将军,他们已经死了,我们为什么不回去?”温昭阳感觉到身后男子浑身肌肉紧绷,彷佛随时暴起。
“这里动静太大,将伏击我的杀手引过来了!”楚景晟一边驾马,一边抬头看向天空,晚霞余晖中,一只鹘鹰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楚景晟弯弓搭箭,弯弓拉满,下一瞬,铁簇射出,直将鹘鹰对穿。
报信的鹘鹰从空中跌落,楚景晟松了一口气。看着怀里默不吭声的女子道:“放心,他们暂时还没追上来。”
温昭阳侧过脸去看楚景晟左腿的伤势,锦衣撕成的布条上,鲜血再次涌出,浸湿了一大片。
“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你的伤口又裂了,再拖下去,你会失血昏迷。”
女子轻声细语,侧脸如月般柔美白皙。楚景晟点点头,下颚上新冒出的胡渣,刺到女子娇嫩的脸颊,他一愣,下意识往后避了避。这几日忙于脱逃,顾不上修整,浑身上下,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最后一丝天光散尽,山林中一片漆黑。下弦月弯弯地挂在天际,迷蒙的月光从枝丫的缝隙间落下来。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发现一处低矮的山洞,洞口被旺盛的草木遮掩了一大半,十分隐蔽。
两人下马,楚景晟一拍马蹄,将马匹驱赶远去,才在温昭阳的搀扶下,钻到了山洞内。洞口狭小,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山洞突然开阔起来。楚景晟这才松懈下来,瘫坐在地上。
温昭阳打量着山洞,好奇道:“你来过这里?怎么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楚景晟摇摇头:“洞口处有一条极为清浅的小溪,被草木遮掩住了。我无意中发现,因此判断山洞内应有暗河,那山洞必然小不了。”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火石递给温昭阳:“剩下的麻烦你了,我要休息一会。”
他嗓音暗哑,神情疲惫,估计好几天没有休息。温昭阳接过火石,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滚烫。
“你发烧了!”温昭阳皱起眉头,看向男子左侧大腿,定然是伤口感染了。
楚景晟没有回应,已陷入沉睡中。
看着面前疲惫不堪的男子,温昭阳没来由的一阵心疼。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为了保土安民,在海上与狡诈的倭寇厮杀数月,眼看就要灭敌之际,又因情势所迫,不得不退兵,又在这深山之中,被人行刺。无论如何,她都要救他。
温昭阳摸黑出了山洞,借着月光,搜寻了一些野果,还有两种有消炎作用的草药,又捡了一大捆干枯的树枝和枯草。返回山洞后,她在山洞最狭窄,仅有一人侧身才能通过的地方,将树枝堆叠起来,做了简单的遮挡。然后带着剩余的枯枝枯叶还有草药回到楚景晟身边。
火石点燃了枯叶,燃起一堆小小的篝火。借着亮光,温昭阳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又找到一块圆润的鹅卵石,将草药放在石板上,将其碾成药汁。她端着石板坐到楚景晟身边,慢慢将他左腿上的布条解开,一圈圈浸透鲜血的破布条被丢弃在一旁,看着男人大腿上一道手掌长的刀口,皮翻肉绽,温昭阳深吸了一口气。这伤口应该要缝合的,但是现在他们身边没有针线,只能简单处理。
温昭阳将碾碎的草药倒在自己的手巾上,然后扎起用力挤压,让青色的药汁一滴滴落到伤口处。
似乎是感觉到了一阵清凉,楚景晟在沉睡中醒来,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一团小小的篝火,火光照亮女子认真专注的脸庞。她挤压完药汁,倒掉药渣,将沾满药汁的手巾盖在自己的伤口上,而后皱着琼眉看着一旁染血的肮脏布条,彷佛实在是不想再用这些东西,她又突然回身看过来,楚景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立刻闭上了双眼装睡。
温昭阳见他还在昏迷着,扫视了一下楚景晟身上已经撕得破破烂烂,且脏兮兮的衣袍,实在不堪使用,犹豫下,脱掉了自己的外衫,捡着还算干净的地方,手撕了几根布条,抬起楚景晟沉甸甸的大腿,细致地绑好了伤口。而后又将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外衫穿上。
楚景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默默地想,等他脱险,回到京城,他要去买一堆最精美的衣裳送给她。
正出神地想着,一双细细软软的手摸到了他的唇边,高烧下干燥的嘴皮像倒刺一般扎到了女子的指腹上。楚景晟一愣,眼皮抬起一道细缝,他看见女子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溪流边,在下游洗了洗手,又跑到上游双手捧起一捧水,慢慢走回自己身边,然后,清甜的溪水就从她指缝间流进了自己的嘴里。
楚景晟睁开了双眼,温昭阳吓了一跳,连连道歉道:“楚将军,不好意思啊,没有别的东西盛水,我已经洗过手了。”
“无妨。”楚景晟开口,嗓音沙哑到自己都愣了愣。
“还要喝吗?”温昭阳觉得那一小捧肯定不够。
楚景晟点了点头。
温昭阳便又跑了两趟,直到楚景晟说可以了,才停下来,盘腿坐到他身边,将清洗好的野生毛桃递给他。
“这桃还没熟透,估计有点酸,凑合吃一下吧。”女子睁着圆圆的星眸,没有抱怨,没有恐慌,就这么温柔的,甚至有点可爱的望着他。
楚景晟接过野桃,咬了一口,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