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泉台 第37章 第 37 章

沈宅，正屋内灯火昏黄，温昭阳坐在书桌前，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沈沉钟洗漱回来，长腿迈过门槛，白皙的脸上原本欢喜的神情一闪而过，眉峰微挑道：“娘子这是做什么？”

“沈沉钟，我们和离吧。”温昭阳目光澄澈，神情冷静道：“宋府那事不会再影响到你了，我们也该各回其道。”

沈沉钟低头笑了笑，用毛巾擦着鬓角的水渍，漫不经心道：“娘子说什么傻话，新婚之夜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淘金城的事情查清，便好好过日子的吗？”

“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沈沉钟走到她身畔：“我改还不行吗？”

高大清瘦的男子俯下身，一手按着桌案，一手扶着温昭阳背后地圈椅，雪松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仿佛被蛊惑了一瞬，温昭阳目露迷茫，片刻后，看着距离不过不足一尺，英气逼人的面孔，她伸手按住沈沉钟的肩膀，保持了一臂的距离道：“你能不能先离我远一点。”

沈沉钟眨了眨眼睛：“娘子，我们都已同塌而眠，这点距离你怎么还红了脸？可是数月未见，与我生分了？”

“沈沉钟！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温昭阳无奈道：“你再这个样子，我就不理你了。”

“好啊，”沈沉钟道：“那便不说了，我们休息吧！”他捏了捏眉心：“娘子，为了尽快赶回来接你，我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

“不行，你今日必须把和离书写给我。”温昭阳坚持道：“不要转移话题，写完再睡。”

“我们不能和离。”某人转着小指上的银戒。那本是温昭阳带着玩的，成亲时他向温昭阳要来，别的手指都带不上，只能委屈地带在小指上，后来似乎带习惯了，再没摘下来过。

“为什么？”温昭阳睁了睁眼：“你都已经高中，圣上还给你赐了婚，为什么不能和离？”

“我一朝高中，便迎娶高门贵女，休弃发妻，会被世人诟病，并且会被御史参奏，导致仕途升迁无望。”

“可这是圣上给你赐的婚啊！怎么有人敢参奏？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这又是另一点了。”沈沉钟慢慢道：“圣上赐婚是平妻，我若休弃发妻，也算是抗旨不尊，可能引起陛下反感与厌恶。”

温昭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那我怎么办？”

“我们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你与母亲，小喜，安来都相处甚好，以后你与陈小姐分院别居，谁也不会打扰谁。我也会帮你查清言若海。他的独女是太子侧妃，深受太子喜爱。言若海虽隐身鹿山书院，不在朝堂，但也是太子党内一员。你查他一人，等于动了整个太子党的利益。那些人心思晦涩深沉，你在他们面前就是一张白纸，很危险。”

沈沉钟句句恳切，谆谆善诱，目光细密如网般看着温昭阳：“还是那句话，娘子，你若想查明真相，真的不该推开我。”

温昭阳沉默半响，摇了摇头：“没想到言若海如今靠山如此深厚，那我更不能连累你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重担，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扛。”

不出他所料，温昭阳果然拒绝了。沈沉钟叹了口气：“娘子坚持和离，是要我被世人指点，背负陈世美的骂名吗？”

温昭阳道：“我们可以两端娶其中。你先将和离书写给我，我们不去府衙备案，也不让外人知晓。世人眼中我仍是你的平妻。如此，便不会影响你的声誉和仕途。”

淘金城案件若能查清，她可以拿着和离文书飘然远去。若是遭遇不测，这份文书，也可以将沈沉钟摘除来。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打算了。

沈沉钟目光复杂：“若是我拒绝呢。”

“你若坚持不写，那我就不理你了，我会和元娘一同赴京，与元娘租住一处。”温昭阳笑道：“外人只会觉得是我肆意妄为，愤而出家。”

“娘子深谋远虑，在下佩服。”沈沉钟面无表情地提笔，笔若游龙，在宣纸上写下一封简短的和离文书。温昭阳细心地取来印泥，两人分别在落款处按上手印。温昭阳鼓着脸，耐心地将墨迹吹干，随后小心地将其折叠起来，放入钱袋内。

沈沉钟瞥眼看着，用手帕擦了擦指尖的印泥，随手将脏掉的手帕扔在了书桌上，面带沉怒，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温昭阳纳闷道：“你娶平妻，我还没发火呢，写个文书，你倒生气了？讲不讲理？”

沈沉钟不理她，进了卧室，掀开棉被倒头就睡。

温昭阳气道：“行行行，谁还不会发脾气呢。”言罢她跟过去，抱起自己的一床被褥，转身就走。

被褥下伸出一只筋骨分明的手，紧紧拉住她的衣角，沈沉钟的声音从棉被下传来，瓮声瓮气道：“你去哪儿？”

“西厢房！我去婆母床上睡！”

“不行！”

“怎么不行！”

“护卫们睡在门房里，被他们看到，闹笑话。”

“我这阵子被笑得够多了，不怕再多几个人笑。”

沈沉钟猛地掀开被褥，翻身跃起，抱着温昭阳往床榻上一扔，欺身上前道：“娘子，你再胡闹，我便将和离文书撕了，咱们今夜就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

温昭阳瞪着双眼：“是你生气在先！”

“你好好在这里睡，我不生气了。”

“那你起开！”

沈沉钟不甘心地挪开，温昭阳气得踹了他一脚，结果踹到了他邦邦硬的膝盖上，一瞬间剧痛，抱着脚指头嗷嗷直叫。

看见她如此倒霉，沈沉钟觉得好笑，心中莫名的怒气也散了，拉着她的脚，将长棉袜脱掉，凑近细瞧：“脚指甲劈了，等着，我去取剪刀。”

剧痛的劲头过去，温昭阳抱着脚看，大脚趾的指甲劈开了一块，丝丝血迹弥漫出来，她不禁骂道：“沈沉钟你的骨头是铁板做的吗？怎么这么硬！”

沈沉钟取了剪刀回来，冷笑道：“为夫不仅骨头硬。别的地方也很硬！”

“我看你浑身上下嘴最硬！”温昭阳张口反驳。

“哦？浑身上下，娘子都看过？”

温昭阳一窒，默默闭嘴不再说话了。

沈沉钟坐在床榻边，将她的脚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一手圈握住那只细嫩的玉足，看着晶莹指甲处的伤口，低声道：“别动。”

温昭阳自然不敢动，默默闭上了双眼。冰冷的剪刀贴上了脚指头的皮肉，剪刀的带动下，指甲似乎被撬开了一部分。她颤声道：“你慢点！”

“知道了……”沈沉钟嗓音嘶哑：“马上就好。”

两剪刀下去，温昭阳凑过去道：“好了吧？松开，我瞧瞧。”

沈沉钟握着脚掌不放道：“顺便将其他几个脚指甲剪一剪。”

“我自己来！”

“别动，再动剪到肉，有得你哭！”

“……”温昭阳索性躺了下去，享受了一回状元郎剪指甲服务。

沈沉钟的手掌温暖干燥，捏着脚趾时酥酥麻麻，温昭阳遐想道：“以后我有了钱，专门顾一个美男子剪指甲……”

沈沉钟倒是没继续跟她犟嘴，温昭阳好奇地瞅了他一眼，男子白皙的侧脸隐约升起一团红霞，温昭阳纳闷道：“你脸红什么，难道你也想找个美男子剪指甲？”

沈沉钟转头，目光晦涩地看了她一眼，气道：“还不是被你脚气熏的！”言罢，抬起她的腿往旁边一掀，握着剪刀大步离去。

温昭阳被他掀得在床上转了半个圈，头枕在床榻边，瀑布般的细软长发散落垂到地面。她半躺着翘起脚丫伸到鼻子边闻了闻：“一点味道都没有啊！”

她明明每天都有认真洗脚。

温昭阳嘀咕了一声，爬回自己的被子里躺好。不知道等了多久，沈沉钟才回来，一言不发吹灭了油灯，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你怎么又生气了。”温昭阳郁闷道：“又不是我让你剪的，你自己非要剪。”

“闭嘴，睡觉！”

温昭阳默默闭上了嘴巴。从前她觉得沈沉钟谦和敦厚，跟桀骜的宋慈是天壤之别。此刻不禁想起了叶守言在客栈说的那句至理名言：“男人呐，结了婚都一样！”

还没吃上他烧的红烧肉呢。就开始莫名其妙发脾气了，呵呵。叶守言说得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