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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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魏战线继续推进,几日后,秦军就围住了魏都大梁。
魏王“被困安邑”,魏太子增自立监国,只可惜魏国能调动的兵马实在是没多少,也喊不来援军,只能守着大梁和附近几城,暂作困兽之斗。
然而这一斗就是近一月。无他,只因大梁城实在难攻易守,仗着地势优势,和两百多年里数代君王层层加固的坚固城墙,硬是把十几万秦军挡在城外;若是攻城,那百丈城墙就仿佛天堑,投石机射程遥不可及,攀墙也只是徒增半路伤亡。
王贲围城一月无果,传信安邑,请求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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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禀报时,嬴政并不意外。
魏国大梁城,那是放在七国纵横所有城池里都数一数二的防御构造成果。魏国为此付出两百多年的人力物力,也为此骄傲自得。
这样固若金汤的城池,就算是一条狗在坐镇指挥,也能守得滴水不漏。
秦国不缺粮草,也不缺军队,但久攻不下很不利于士气;且安邑魏王之死泄露——安邑毕竟是魏城,秦国不可能屠城的情况下,掌握各种途径的魏国密探到底还是把消息传回去了——如今魏太子名正言顺登基为王,魏军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
他相信秦军实力,绝对的武力差距下,再高的防御也只是拖延死亡时间罢了。
但是,这倒是一个机会……
他提笔写了几个字,又顿住,将那根竹简抽出掷进笔洗。
既然是机会,总要讲究缘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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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秦翎来灵丘宫时,嬴政状若无意与他说起大梁战事,佯装苦恼道,“……攻城十分消耗士气,再围下去,秦国人力物力耗在区区一城,实在叫人烦心;到底主将年轻,担不起大战,还是需要多加磨砺。”
秦翎蹙眉无言,并未附和,一起用罢膳后回了温纯殿,当晚再次求见。
嬴政请他进来。秦翎进来时捧着一只铜匣,走近座前,郑重拜下,道,“臣今日听闻大王之忧,心中亦思虑诸多。王贲将军年少有为、英勇善战,是主将不二之选。魏大梁城自古坚固,百年之工岂是数日可破,此世事有限,并非将士无能,还请大王宽容。”
嬴政微微笑着,将手指抵在铜匣上,问,“既知主君忧虑,那翎卿是来为君分忧的么?”
“是。”秦翎说,“臣有一计,可助王贲将军攻破大梁。”
他打开铜匣繁复精密的机关锁,双手捧了一件漆黑的小金属物件出来。
——那是半枚玄鸟符。
玄鸟符形如飞燕,精铁制成,通体漆黑,金漆铭文,外观与作用都与虎符类似。
但它是属于秦翎独一无二的权力。
因为它掌管的“撼雷营”,是现世唯一一支将火炮炸.药和远程火.器作为攻击手段的精锐军队,也是秦翎在工坊里制造出的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从撼雷营秘密成立那一天起,它就作为大秦最高的国家机密之一,从未公开于世,只直属于秦翎,乃至秦王嬴政。
它不过寥寥百人组成,却都是蒙武将军负责从北疆驻军中选拔出来的精锐,又在王翦将军手中操练过,忠勇无二。
“撼雷自成立那天起,就等待着宝剑出鞘的那一刻。”秦翎将半枚玄鸟符奉至嬴政面前,郑重道,“愿此战大秦所向披靡!”
嬴政并不接过,而是从袖中取了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半玄鸟符,像是对待易碎的精致瓷器,轻柔握住秦翎的手,将两边玄鸟符合而为一。
秦翎惊愕睁大眼睛,“大王早就知道臣要说什么吗?既如此,为何没有一开始就让撼雷跟着王贲将军出发……”
嬴政将秦翎的手与玄鸟符一同握住,低下头,眼神有些深沉。
“翎卿。”他说,“寡人想过的。从前你一直不愿入朝,寡人也不会逼你。可是如今撼雷出世,诸国震动。它本不是该出现在这个时候……至少不是这场战争之前的东西。这样的武器,是大秦最锋利的刀,却也将是各国最为之疯狂的饵。大梁一战,随之而来的,就是针对撼雷制造者无穷无尽的离间、收买、劫窃、窥探、污蔑甚至是暗杀……”
他轻轻晃了晃秦翎的手,问,“这些……翎卿,你准备好了吗?”
“大王是在怀疑撼雷,还是在怀疑臣?”秦翎失笑,“撼雷不会失败,臣也不畏风险。”
“寡人不疑翎卿。”嬴政说,“只是之后,若有人向翎卿说甚么‘功高震主’‘君心难测’之类的鬼话,一律定为挑拨离间的细作,直接交给寡人处置便是。”
秦翎点头,又装模作样苦恼道,“若是有人用美人计来贿赂臣,臣该怎么办呢?”
嬴政不答,微微用力捏紧秦翎手腕,眼神危险。
“罢了罢了,”秦翎赶紧摇头,“臣都已经和大秦第一美人好上了,肯定看不上他们。”
嬴政咬牙笑道,“第一……美人?”
秦翎见状不妙,赶紧收手将玄鸟符扣在手心,行了一礼,“臣这就去准备,明日即可行军。”说罢转身就溜。
嬴政笑着拢袖,看他快步离去。
第一美人么……若凌海君屈居次席,何人敢当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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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军军容规整严格,行动迅速,第二日下午援军就抵达大梁城外,与王贲军汇合。
围城已经一月,秦魏双方的情绪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攻城无用,秦军就只把城周围得水泄不通,等待下一步指令。
王驾抵达后,秦军士气明显高涨。秦王乘车在前线军营视察一圈,所到之处兵甲齐拜,山呼万岁,气势惊人。
随驾队伍中,秦翎骑马跟在蒙恬后头,他虽然穿着玄色斗篷,拉起兜帽遮了半张脸,可还是吸引了不少偷偷打量的目光。
路过大梁城正门时,秦翎拉慢马缰,侧目遥遥望去。大梁城正门高近百尺,两翼城墙高约七十余尺,笔直延伸出去,灰白砖石严丝合缝,反射着正午灼灼日光,仿佛钢铁一般光滑坚硬。
秦翎心里预估,这个材质和高度,大抵需要多少火.药……投弹车开到城墙多远,才能在不被攻击的情况下,精准命中……
他的马慢了,后面的马却没停。秦翎骑的是李信送他的白马,平稳善走,却比其他膘肥体壮的战马要纤细些,此时被后头两匹高壮战马一挤,立刻小碎步跺着跑了起来。
颠簸中,秦翎兜帽滑落。蒙恬伸手拉住从自己身侧小跑过去的白马,向他道,“走马虽然稳,可到底不如战马胆子大。之前给你寻的好战马,怎么不换了。”
秦翎说,“好容易才和小浮云磨合熟悉,再不敢换了。”他把兜帽戴回去,问,“城墙上面瞧着也有不少守军,怎么一点动静也无。”
蒙恬看都不看那个方向,道,“就算是有天堑城墙护着,魏人也不敢当面辱骂秦王;怕是要等王驾回营,才敢在那里狂吠。”
秦翎低笑。魏太子增——如今该称为魏王增,再怎么理直气壮斥责秦人谋杀先魏王,也被秦军一路势如破竹吓破了胆,缩在城中王宫,一次城墙都没敢登。
当日,秦翎单独住一帐。他取了算筹,根据目测的城墙高度和材质推算攻城火药用.量。此次撼雷全营出动,火.药备得充足,别说炸开大梁城正门,就是把一圈城墙都炸了也是够的。
算罢已是晚上,秦翎披上斗篷,想去外面透透气。门口侍卫见他出来,赶紧劝,“外头已经黑了,有什么吩咐小人去办,秦大人何必亲自出去。”
秦翎笑说,“我透透气,你也能替我么。我认路,你们不必跟着了。”说着亮了亮令牌。
侍卫们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但到底不好再拦。
军营森严,主帐附近更是侍卫众多。秦翎不欲惊动人群,就随意选了个方向朝外走。有巡逻队伍经过,看他腰间通行令牌,只偷偷多看了几眼,并不拦他。
军营边上一条小溪穿营而过,秦翎沿着溪流漫步,夜风温柔,繁星点点,有清越雕啸远远传来,漆黑羽翼却隐在夜色中看不见。
溪流下游有士兵饮马,秦翎站住没有靠近。他的黑色斗篷也隐在夜色中,无人发现他。
几个年轻士兵在溪流边擦洗自己的战马,一边哗啦啦扬水,一边轻声玩笑着,声音随着夜风断断续续飘来。
“……真的?”
“千真万确,我长官的长官的表弟的长官家的小公子,人家那是实打实的咸阳宫郎中卫!御前行走的大官儿!”
“真了不得,我都没去过王都,更别说王宫了,今儿那么老远,王驾的灰我都看不见。”
“快说快说!”
“人家亲眼见过的,说啊,那凌海君武艺高强,剑法以一敌二,比王小将军、蒙小将军都厉害……更别提那样貌,天上有地下无,比王宫里的娘娘都好看……”
“真这么漂亮?宫里娘娘似的,那咋能拿得了剑?”
“就是,可别是别人瞧他那张脸,下不去手让着他吧?”
“再厉害,总比不过咱们王老将军和蒙大将军吧?”
“有多漂亮?快说说!”
“老十七今天走了狗屎运,排在前头列阵,回来就丢了魂儿似的。我说可别是见了狐狸精,嘿,他还差点揍我……”
“真这么漂亮……今天魏人骂的那些,可别是真的吧?”
“……啧。”
“……咋可能嘛!就算凌海君是龙阳君那种狐媚子,秦王也不是魏王那种糊涂虫!”
“唉。这大梁也不知围到啥时候。上驾都来了,王将军再攻不下,那可咋办。”
“等攻下来,非把那几个胡扯八扯的魏狗杀了!”
“嗨,不说那些个了。这个月军饷啥时候发?”
“今年军饷涨了那么多,还额外加了军功奖赏和寒暑补用,你还不够花?莫不是和哪儿的花娘好上了!”
“我不和花娘好,和你好不成?”
“滚滚滚!老子就算好南风也看不上你!”
一阵水花四溅的动静,几人骑马追逐打闹着跑远了。
秦翎立在树影中,默默注视他们背影。
片刻后,他转身回去。半路上遇到寻他的侍卫,到了帐门附近,就见蒙恬一步跨出来,略有着急问,“去哪里了?”
秦翎说,“出去走了走。”看蒙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他笑道,“是有什么军事禁地我不能去的?”
蒙恬赶紧摇头,“不是不是。”这军营里最要紧的王帐和撼雷营秦翎都是随时来去,只是因为……
“哦?那就是怕我听着什么不该听的军事机密了。”秦翎玩笑说。
蒙恬哽住,小心看一眼秦翎神色,试探着问,“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你面前……”
“倒是没人当面说,”秦翎收了笑容,平静道,“背后听了几句罢了。”
蒙恬脸色一下子垮了。他挥手叫侍卫都退下,烦躁在帐中转了几圈,看起来又憋屈又愤怒。
秦翎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蒙恬接过一口干了,把茶盏重重撴在案上,才阴沉说,“这事,原不该叫你听了烦心……王驾巡罢,魏军在城墙上喊了些不中听的混话。王上的意思是,下令不许军中乱传,瞒着不叫你知道,等城破了把他们杀了就完事。”
说着,皱眉问,“是哪几个不听军令在乱传?你可记得样貌服饰?我叫人找出来好好收拾一顿。”
秦翎摇头,“他们并未针对我说什么难听的,只是闲聊,言语间对王老将军和蒙大将军多有崇敬,更说秦王乃是明君。不必罚他们。”
今日魏军在城墙上喊的话,前线听到的几百上千人,传到后头几千上万,说不得全军都知道了。这种消息再多禁令也止不住,只有用更重的消息盖过,比如说……
比如说,魏城在撼雷之下,灰飞烟灭。
“攻城时,我想亲自看着撼雷。”秦翎说。他知道自己并无军事才能,默背再多军书也是纸上谈兵,所以并不要求亲自指挥。
蒙恬道,“若王上允许,自然。”
“魏人都说了什么?”秦翎问,“还请原话告诉我。”
“罢了。”蒙恬立刻道,“两军攻守对峙不下,常喊一些谣言扰乱对方军心。不过是些混账下流话,实在不必污了你的耳朵。”
秦翎说,“今日由蒙将军告诉我,让我心里有准备,总好过之后他们当面嚷出来,把我一时唬住。”
蒙恬看起来极不愿意把那些话说出口。若是以前,他还能坚决斥责那是污蔑和造谣,可如今他作为当事人之外的唯一知情人,若是说的太坚决,倒像是他在嫌弃厌恶什么一般。
秦翎又请求一遍,“请恬哥告诉我吧。”说着,倒茶双手奉上。
蒙恬接过茶盏,却没有喝。他的手指用力捏住茶盏,骨节都泛了白。思索说辞许久,他深吸一口气,道,“今日傍晚,魏人在城楼上叫嚣嘲讽……”他低眼不看秦翎,继续说,“说凌海君……以色侍人,魅惑主君,还说,带美人出征是为了犒赏士兵……”
这些话已经是改了好听些的,更难听的原话他说不出口。最后,他微不可闻地叹道,“……偏是我做这个恶人。”
秦翎面无表情听罢,先是安慰蒙恬,“又不是恬哥的意思,多谢你转告我。”转身就把计划书上的火药用量从存量三成改成了六成。
“你若是亲自上前线,只怕他们当面更要变本加厉。”蒙恬劝他,“等城破了,那些人一个不留,话自然就没有了。”
“我不去,他们也会变本加厉的。”秦翎说,“与其躲在后方,还不如当面对决。”
蒙恬不再多言,只说,“若是决定了,就去王帐请示罢。我还有军务,就……不同去了。”
说罢,把手中茶盏轻轻放回案上,起身拜别,秦翎自前往王驾请见。
两人离去后,案上那只白瓷茶盏咔哒一声裂开,已经冷去的茶水溅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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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今日忙得很。近日攻城,军队粮草需要重整,魏国前线和秦国后方都得调动起来。手令一封封发出去,汇报一卷卷送进来,王贲带人整理好,再送于嬴政案上。
王帐里人来人往,秦翎请见,等了一刻多,里头才清了场,侍卫请他进去。
帐中摆着一方沙盘,大梁模型坐落中间,周围地势山川尽收眼底,上面许多代表秦军的“秦”字小黑旗,将大梁围得密不透风。
嬴政把案上满当当的竹简推开,伸手招呼秦翎,“翎卿,来。”
秦翎握住他的手,在案侧坐了,开门见山道,“若是攻城,臣想亲自去前线。”
嬴政仔细看着秦翎脸上神色,半晌,略带了然道,“城破之后若是那些人还活着,寡人把他们交给你处置。”却没有允许秦翎的请求。
“大王为何不允?”秦翎直接问。
嬴政似乎有些纠结,许久才说,“你这样的品性,怕是一句脏话都没听过的。若是他们当面说那些污言秽语,你心里受不住。”
秦翎坐直身体,冷声道,“臣是受不了!”
嬴政握着他的手的力道微微重了些,还不等开口安慰,秦翎冷静道,“所以臣要亲自杀了他!”
嬴政一时愣住。
秦翎继续说,“之前大王说过,撼雷出世,风波将至。臣从前只求淡泊避世,有那些闲言碎语也无妨,但如今臣明白了,臣是秦臣,臣若是名声不堪,就会牵连到秦国和秦王的名誉。他们今日之所以放肆,是因为他们只看得见臣的容貌,只把臣当成娈童男宠。只有他们看到臣的能力,才会把臣当成值得尊敬的对手,值得畏惧的敌人——才不会以臣的存在,谤议于秦!”
嬴政一时心绪激荡复杂,紧紧握住秦翎的手。
许久,说,“翎卿从前受的委屈,是寡人无能,护不得周全。如今翎卿想要站在人前,寡人就予你高位大权,翎卿只管放手去做!”
原先秦翎不愿入朝,也不愿扬名,甘愿收敛锋芒隐于幕后,许多人只知秦国新招纳了奇人异士,做出无数鬼斧神工的天机器具,又献了许多宏大精深的策论政书,却不知那人就是“宠于后宫”的凌海君。
那些流言蜚语,秦翎不是听不见,但他不在意,他天真又决绝地以为,他只要独自担了恶名,就不会沾染九重殿上的明君。
可如今他看清了。
空有一张脸的美人,充其量是王座下的装饰,是权力的附属,是胜者的奖励物,是败者的牺牲品,是盛世的点缀,是乱世的替罪羊。
他不是依附的藤萝,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要做扶摇而上的鹰,要做最锋利的剑。
随着撼雷启用,曾经月色下清光明澈的宝剑再次出鞘,隐隐露出摄人心魄的光华;已经可以预见,等宝剑锋芒毕露那一日,将是何等天下震动,万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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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秦军再度攻城。
王驾亲至。六驾华盖车舆上,玄衣君王长身而立,手握腰侧鹿卢剑柄,威严冷肃;两侧是主将王贲与几名副将,赤鞍黑马,英姿凌厉。
城头魏军也已备好守阵。每个垛口都架了弓箭,护墙内堆满石块铜刺,开战时抛下以防云梯攀爬。
黑压压秦军阵中,几十辆投石车已严阵以待。之前攻城战中,投石车并无效果,城墙太高太硬,石块投不过城头,又砸不破城砖。因此魏人毫不畏惧,也不知今日为何秦军又做这无用功。
秦军列阵完毕,战鼓响过一遍,城上魏军簇拥着一名三四十岁的将军来到城墙前。
嬴政抬头远眺,嘴角微微下抿。他听过汇报,这人就是此次守城主帅,魏太子增的亲信,也是辱骂秦国的主使,魏将付邯。
兵临城下,两军对峙,一片寂静只听风沙呼啸吹过铁甲铮铮声。付邯提高声音,大喊道,“秦王拜访,有失远迎!不知秦王是来议和的,还是来投降的!”
秦军中有不忿的嗤声浪潮般响过,王贲手中长戟重重戳在地上,几个副将皆面有怒色。
嬴政却面色平静。对方不过是个将领,秦王若是亲自和他对阵,那才是失了身份。
蒙恬同王贲对视一眼,蒙恬策马上前一步,扬声问,“秦王既至,为何魏王胆怯不敢来迎?”
付邯大声回答,“秦王残暴无道,虐杀魏国先王,魏王不愿见杀父仇人!”
蒙恬讥讽道,“若是魏王不愿见杀父仇人,就该把魏王宫里铜镜都砸了!”
“呸!”付邯朝城下吐了一口痰,道,“蒙家小子,秦国无人,如今你也配称将?十年前五国合纵攻秦,你的祖父蒙骜吓得如丧家之犬,溜回函谷关闭门拒战。怎么?你祖父死前没同你讲过吗?”
城上魏军哄堂大笑,纷纷嘘声起哄。
蒙恬紧握苍雪,手上青筋迸出。他厉声道,“十年前我的祖父败军是不假,可六年前他率军攻下魏国二十城,置秦东郡——敢问十年前得胜的信陵君后来有何功绩?如今又在何处?”
付邯一时瞪目结舌,无法回答。十年前信陵君合纵攻秦,大获全胜,然后就被亲兄长魏王圉——就是前不久死在安邑那位——猜忌迫害,废职软禁,很快郁郁病死,死后满门流放。
付邯转而怒骂,“黄口小儿也配与我叫嚣!不过是仗着父辈功绩耀武扬威!我付邯照样打得你哭爹喊娘!”
“那你要抓紧了!”蒙恬扬声说,“魏国如今可没有信陵君窃符救魏,只剩一个大梁了!”
付邯正要继续骂,忽见秦王车舆后转出一骑来。那人白衣白马,在黑压压秦军中分外显眼。
正是秦凌海君,秦翎。
“好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付邯指着秦翎大笑道,“秦王就连战场上都不忘带着男宠吗?”
嬴政目色骤然沉冷,指下鹿卢铮然出鞘一寸。
秦翎策马往前走了几十尺,脱离大军,独自立在阵前。他抬头看着城墙上人影,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冰雪清冷的绝美面容。
城墙上魏军一阵窃窃私语,许多人直勾勾盯着他看,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秦翎扬声道,“吾名秦翎——为秦王亲封凌海君,拜秦国客卿!”
城墙上一个年轻副将笑嘻嘻大声说,“如此姿色,只怕是拜到秦王榻上去了罢!”
旁边魏将士们立刻起哄,“瞧着比青楼花魁还有滋味!”“打仗带美人,不是男宠,就是军.妓!”“美人再走近些!把斗篷都脱了!”“等会儿打起来要吓得哭哭啼啼昏过去了!”“秦军好福气,这种好货色轮流用!”
听着魏将不堪入耳的辱骂,秦翎脸上并没有太多神色变化,只是眼中冰冷杀意锋利了许多。
他微抬手臂,让青乌从斗篷边缘露出一角雪亮锋芒。
“付邯,你听清楚!”秦翎用上内力,将声音清楚地远远传开。
身后千军万马皆看向他,魏军也静了片刻。
秦翎声音清澈而干脆,不怒不惧,不卑不亢。
“作为一军主将,于战场拼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受敬重。如今你与手下皆言语粗俗,下流不堪——我不必把你当一军主将来敬重,你也不配做秦军主将的对手!”
付邯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嗤笑道,“你嘴上的好功夫不必用在这儿,留着回去伺候人吧!”
魏军又是一阵污言秽语的哄笑。
秦军前方,蒙恬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他转头向嬴政请示,是否要撼雷出阵;嬴政微微摇头,示意稍等片刻。
两军之间,秦翎一直无话,安静等他们笑罢,解了斗篷随手丢在地上,随即打马一直往前,直到离城墙不过百尺勒马站定。
他已经很接近魏军最远射程了,城墙上魏军拉弓恐吓他,有人还在高声笑说,“别射到美人脸上了!”旁边立刻有人应,“那要‘射’进美人哪里?”哄笑和口哨声乱七八糟响着。
秦翎安静看着城头,他没有看那些人的脸。没必要记住他们,他有更重要的事。
身后秦军肃静,战旗猎猎作响。日光在灰白城墙和玄甲玄旗上反射出炫目光晕,风忽地大了,打着旋升上天空。
秦翎回头,远远与嬴政对上目光,点了点头。
嬴政神色沉稳,伸手拿起一把精钢大弓,抽一根长箭,对准城墙中段拉满弓弦。
秦翎再次看向城墙上的付邯。
付邯遥遥俯视着城下秦翎,对他做出一个下流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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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尺。
蓬莱凌海诀的轻功,不够;但是,如果加上……
绰绰有余!
头顶万丈高空上,忽地传来一声高亢雕啸!
——就是现在!
秦翎打马向前冲去。银鞍白马载着一袭雪衣,飒沓如流星,不过一瞬就奔至城墙下几十尺;城墙上弓箭手得令慌忙拉弓,白马忽地立定,前蹄高高扬起,秦翎借着这力跃起,甩开青乌伞,脚尖在鞍上一踏——浮游天地!
蓬莱凌海诀的轻功十分轻灵飘逸,秦翎持伞跃起十数尺,此时头顶有箭射下,却被青乌伞面尽数挡住。
轻功已至最高处,三十余尺,尽管已是凡人所不能及的高处,可距离城头百尺还有很远。就在此时,身后长箭挟着风声破空而来!
秦翎轻斜伞面,整个人轻得像是风中翻飞的雨燕,忽地旋身抬脚,几乎同时那弩.箭已至足下!
——哒。
一声轻响,秦翎足尖在箭杆上点下,他借着这力再次浮游天地跃起,瞬间升至半空七十尺处!
那根助力的弩.箭从中断裂,前段力道未消,半个箭头钉进城墙石砖缝隙,后段却在轻灵又磅礴的内力踩踏下,直接碎成齑粉,飘飘洒洒落入风中。
已至七十尺!
可是不够,还不够——
只听一声高亢雕啸,有庞然大物从万里高空俯冲而下,巨型羽翼在城头投下庞大阴影,魏军纷纷惊叫躲避;那黑影啸溟收拢羽翼直扑向秦翎,秦翎收伞横握,啸溟尖锐如钢刀的趾爪一把扣住青乌,同时哗啦啦展开比两名成年男子身高加在一起还长的宽阔羽翼,振翅向上飞起!
振羽跃浪,聘翅驾风,海雕从来都是蓬莱武学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秦翎借着啸溟振翅那一瞬的爆发力,再次浮游天地跃起,远远越过城头高度!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如今,秦翎就要做那斩落星辰之人!
秦翎持伞半空,俯视着城头付邯难以置信的惊恐面容。城头上魏军无一人反应过来——他们梦中都不敢想有人能凭着卓绝无双的轻功,借着弓箭和飞鸟的外力,轻而易举翻上了大梁城坚不可摧的百尺城墙!
秦翎毫不迟疑,趁着众人呆滞,一招跃潮斩波直攻付邯心口;付邯下意识去挡,与此同时啸溟再次回转下扑,双翼卷起狂风怒浪,翼绝云天,怒翔青冥,磅礴风力冲得付邯身形晃荡,空隙间,秦翎一掌击在付邯胸口正当中!
只听砰的一声,付邯如断线风筝向后飞去,撞断了身后魏军主帅旗;他顺着半截旗杆滑落,嘴里噗噗吐血,却是再也骂不出来了。
周围魏军哗啦啦退开。所有人都被吓傻了——这是人,还是鬼,还是仙?没人敢上前,有人甚至吓得软在地上,丢了武器瑟瑟发抖;方才还盯着秦翎大声调笑的人,此刻恨不得躲到最远处,只怕秦翎下一掌拍在自己脑袋上。
秦翎不管其他人,大步上前,拎起半昏迷的付邯,拖到城墙边缘。站在城墙上向下看,远处黑压压十几万秦军,军阵最前是秦王车舆,嬴政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手上握着一把长弓。
身后传来魏副将强撑着下令射箭的声音,秦翎不再恋战,青乌挑起地上魏军主帅旗向后一卷,把乱七八糟射来的箭打得飞散。
随即,他踏过城墙边缘,一手拎着付邯,一手甩开青乌,向着天空跃起。
那面残破魏旗往下落去,半空中被风吹得展开,露出被箭的破破烂烂的“魏”字。
秦翎浮游天地往上飞去。滞空的片刻,百尺高空风声呼啸,却又寂静无声。他手中提着的付邯被罡风吹醒,听见耳边传来清冷淡漠的好听男声。
“——你见过海吗?”
付邯下意识睁眼,入目一片耀眼碧蓝,仿佛身处无穷海面。
——那是倒过来的蔚蓝天空,澄澈明净,如万万里归墟无际之海。
付邯睁大了眼,目露恐惧,嘶声喊,“不、不……”
秦翎轻笑,松开了手。
重物往下坠落,坠落,伴随着戛然而止的惨叫;然后是铜铁沉重落地的巨响,以及铜铁中骨肉碎裂的闷声。
那面残破将旗落地后,被风卷向尸体,恰恰盖住一团血肉模糊。血渗入沙地,血腥气都被风吹得稀薄。
这时,白衣如雪的仙人才终于轻飘飘持伞落地,旋身稳稳立定,衣袂犹在风中轻柔翻飞。
他斜过青乌,抬头看向城墙。城墙上空无一人,所有人缩在城墙后,连偷看都失去勇气。
秦翎向着空无一人的城墙,扬声道。
“——吾名秦翎。
为秦王亲封凌海君,拜秦国客卿。”
这次,没有嬉笑嘲讽。城墙上死一般寂静。
身后哒哒马蹄声,他的白马浮云走过来了。
秦翎挑起魏将旗,擦干净青乌上的血迹,又把魏将旗和尸体的披风打了个结,一齐系在浮云鞍后。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秦军走回来。
白马步伐平稳,秦翎不觉颠簸,后头拖着的死人却被一路上的石头磕得盔甲叮当哐啷乱响,时不时散落点金属或者血肉的零碎。有个魏军副将忍不住探头往下看,还没来得及动作,头顶骤然一声尖利雕啸,吓得他一屁股坐下抱住了头,大叫,“放箭!快放箭!”
魏军还没拉开弓,一鸣惊人的啸溟骤然振翅,升上万里高空,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马蹄哒哒,秦翎终于走至秦王车舆前,下马行礼,道,“秦翎不辱使命,斩落魏军主帅与将旗。”
马后拖着的尸体在大地上涂了一道血迹,血迹尽头,银鞍白马,雪衣美人,还如去时般美丽。
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宝剑出鞘,惊世锋芒灼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嬴政一直注视着秦翎,目不转睛。此刻,他侧身让出车舆一位,向秦翎伸出了手,道,“凌海君此战,当得首功!——请至寡人旁边来!”
秦翎上车,端整衣冠,随即高举手中合二为一的玄鸟符,向着高耸的魏大梁城,向着十数万玄甲秦军,向着碧蓝如海的澄澈天空,扬声宣告。
“撼雷营听令——列阵!攻城!”
对不起拖更了有点久,这几个月好难,我眼睛做了手术,然后术后感染了,然后复阳了……檬恬做了绝育手术,然后过了一阵子确诊猫传腹,花了大量时间和金钱治疗……有点心力交瘁写不出来呜呜……
不过现在都已经好了!所以立刻更新一万字!感谢所有等待蓬山记得伞伞的小天使!
比起催催,更想要读后感!如果有哪里戳到你,一定要告诉我啊!我好爱穿越时空的同好共鸣!
下一章!没有预告!我要这一章读后感!(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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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惊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