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令:司乐倾城 第228章 奈何做贼

自西南回京，过栈道天险后，沿途人烟逐渐繁盛。途径的第一座大城，便是云梦城。

公冶家的马车抵达城门口时，已是日暮时分。阿秋自车窗望出去，远远便见城门口一带聚集的人众甚多，皆是肩挑手提，排队等候进城的百姓商旅。

只一瞥之下，阿秋便觉出氛围与往日大相异常。城门口值勤士兵似乎正在一一盘查，故而大大减缓了人流入城速度，且查的对象主要是人而非货物。皆因那些士兵看到载货的驴车骡车，是看也不看，唯独载人的马车，即便是女眷，也要求下车检视。

阿秋不由得皱眉道：“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么？瞧这情势，似是在海捕通缉钦犯。”

公冶扶苏向外看了一眼，眉心亦微蹙，答道：“自我接到的家中人传书中看来，宫中似并无异动，除了近几日小裴将军领建章水师往广陵外，京城亦无大变动。”

阿秋诧异道：“小裴将军？那是谁？”她自问京中人物亦识得不少，独未曾听过这小裴将军之名。

公冶扶苏记起来，立刻解释道：“姑娘见过的，便是东宫飞凤卫中的‘朱隼卫’裴萸，她父亲裴元礼过世后，她虽不能立即顶替父亲坐上军方第一人的位置，却深得陛下器重，又得建章师元老及军中权贵子弟拥护，只差取得实际军功，便可坐稳大都督之位。估计此去广陵，亦是为了在外征伐建立军功。”

他又压低了声音道：“近闻吴郡三地似有叛乱苗头，小裴出师应是弹压警告之意。”

裴萸之父裴元礼的陨落，可谓是阿秋亲眼见证，亦有份参与其中。如今闻得裴萸行踪名声，知她并未消沉，而是奋起建功立业，阿秋一半是放心，一半却是感慨。

如今东宫飞凤四卫中，最难的倒是裴萸了。上官玗琪和樊连城都有家族长辈庇护，萧长安的背后亦是兰陵萧氏。独有裴萸，其父已过世，其母穆华英形同软禁，而战场上刀枪无眼，亦不认人情世面，功绩需要自己去挣，且一旦马失前蹄，便是错恨难返之局。

阿秋沉吟道：“城门口这般盘查，可与吴郡叛乱有关？”

公冶扶苏亦挑帘向外再望一眼，答道：“应无关系。若是叛党，此刻当在本乡本地结党起事，怎会一二人千里迢迢跑到这云梦城来？”他再看了一眼白莳，关切地道：“白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脸色忽然发白？”

白莳低声道：“妾本是吴地出身，闻说本乡生乱，不由得觉心下惊惶，担心刀兵再动，生出祸殃。”

阿秋与公冶扶苏对视一眼，阿秋开口发问道：“白画师，这前方的盘查，不会与你有关系吧？”

千里流徙，正谋划叛乱的吴地出身，和白莳情形颇为相似。虽则阿秋也觉得白莳并不像能引动朝廷这般大反应的人。

白莳急忙摇手道：“姑娘说哪里话。白莳只是祝由门一个小小弟子，即便反叛官府也弄不出这般大动静，姑娘说笑了。”

阿秋沉吟道：“虽说我们问心无愧，但我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此地露眼。扶苏公子可有方法令我们避过此番查验？”

公冶扶苏知她何虑：毕竟阿秋是本代宫廷舞伎第一人，一等一的姝色；而白莳亦是温柔美貌知书识礼，带她二人出行，便如明晃晃装着一千两黄金在路上走一般，惹人眼目。阿秋此刻有要事须急赶回京城，故不想给旅途平添是非。

他微笑道：“无妨。公冶家在这条路上，还有几分薄面。二位只管在车中待着，一会我只说这辆车是货车，车上无人即可。”

公冶家乃大衍首富，畅通南北无阻，这条商道亦是他们家走惯了的，寻常城关士兵，都认得公冶家的家徽，阿秋明白这点小事应不难办到，故亦放下心来。

到得阿秋他们这辆车过去时，公冶扶苏早已换到前方车辆上。阿秋运足耳力去听时，便听得公冶家的管事向那城防兵士打躬作揖地道：“这前头两辆是坐人的，主人便在这车上，军爷但看无妨。只后面这些都是装香料的了，怕拆开乱了气味，还请爷行个方便，随便瞧瞧就得了。”

话是这般说，应该袖内还递了好处过去。

那把门军士果然没多话，依次看过了前头车辆，但轮到公冶扶苏乘坐的马车时，阿秋听得那军士声音道：“还请里面这位，露个面儿。”

阿秋立即便想到，公冶扶苏亦有洁癖，寻常不会于普通人前露面，多是隐于丝障之后。此刻在车中想必也是如此。

那管事的慌忙道：“爷，这里头是我们家主子，”他又贴近低声道：“我们主人地位尊贵，京城多少大官等闲都不见的，这条路我们也都走了多少回了，劳烦爷行个方便。”又听得悉悉索索布帛金属碰撞之声，应是掌事正在另外塞好处。

阿秋与白莳交换了一个眼色，隐约觉得此事大不简单。

如管事所说，这条路公冶家常来常往，不是面生的人，若只是一般查缉，好该放过去了，谁知竟连公冶扶苏自己的座车都不放过，竟要查看公冶扶苏本人？

那军士知道是京城来的人，倒也不敢造次，只拱手道：“委实上头逼得紧，我们也只是奉令行事，只请公子露个面儿，我们看上一眼便算完成了任务，决不多耽误贵人行程。还请行个方便。”

阿秋此刻，心中警觉诧异更甚。以公冶扶苏那玉山倾倒的端凝风度，即便隔屏而坐，哪怕远远望上一眼，也能立即晓得绝不是云梦这小地方能出得了的人物，而这小军士竟然不敢放过，还要看上一眼，显见得此番查缉非同小可。

而且，要通缉的人犯之中，必定有与公冶扶苏身形年貌相近的人。否则，若通缉对象是个秃头大腹的胖子，五大三粗的山贼，则这般隔屏望上一眼，也必然知道不是了。

换了平时，公冶扶苏倾国之富，绝不愿在这伧俗之人面前露相。但此刻顾及车后还有阿秋和白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冷然道：“撤去屏风，让这位军爷看一眼罢。”

那管事的急忙吩咐人将车中屏风挪开一角，那军士只瞧了一眼，便再不敢看，连说“得罪”，便自走开。

阿秋前面两三辆均是装载香料的货车，到得阿秋这辆时，管事的也想一并糊弄过去，忙挥手让车快过。但这辆车实在不像运货的车，车前绣帷飘拂，窗上锦帘垂蔽，还隐有幽香浮动。

若在平时，把门军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囫囵放过也就过了。此刻众目睽睽下，那军士得了先前公冶扶苏那辆车的教训，不敢动手随便去揭，但以手指道：“还请这里边的人，无论是内眷也好，家人也好，都让看上一眼。我们验过不是要找的人，立刻放行。”

公冶扶苏虽然涵养极好，但此刻亦隐生怒意。这倒非因他拿大，而是就算在京城中，以他万香国主的身份出入宫廷，权贵世家、御林军官亦没人敢来翻他的车驾家眷。到了这里，反被一个守城军士翻箱倒柜，将他做贼一般搜拿，当即便打算出声喝止。

管事一脸为难，便听得车内阿秋平静地道：“无妨，掀起帘子，让他们一看。”

同时束声成线,向前车公冶扶苏传话道：“他们这般正式地大张旗鼓的搜索，又不见在城门口张贴拿人画像，殊为可疑。且由他们看过。”

到得此刻，阿秋已暗中计较，连公冶扶苏本人尚且不免这番搜查，何况她们这依附于车队而行的女子。要来的事，躲也无用，索性让这军士看过，有事无事，逢山开路，遇河架桥即可。

而且，她心中已然隐约有了一种预感。

寻常人不能惊动州府这般精细盘查，若说是江洋大盗之类，亦不至于非要盘查到大衍首富公冶家的商队里来。

这些军士连公冶家的主人和女眷也不放过，均要一一过目，恐怕缉捕的目标并非草莽绿林，反而非富即贵。

更有可能，就是冲着自己一行人来的。

但至于为什么，则是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

公冶扶苏本要出声阻止，听得阿秋的话，隐忍不发，发话道：“管事，起帘。”

管事的一头冷汗，弓腰哈背地挑起车前绣帷，自己却不敢向里头看——这车中两位貌若天仙的姑娘，上车时他是见过的，只知是公子的朋友，哪里敢多看半眼。

那军士斜觑着往里瞧了一眼半眼，便登时愣了片刻。

管事抹着冷汗，粗声道：“军爷看好了没？这里面是我们公子的两位表妹，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也就是军爷非要看，小姐给面子才肯掀帘的。”

那军士如梦初醒，茫然地道：“没事了。你们走罢。”

他自一边去盘查下面的人车，一面咕哝着道：“今日这城门口还真是遇贵人了。一个两个，都生得神仙也似的。”

入城十多丈后，阿秋向车外扬声道：“劳烦这位管事去问一下，他们要查的究竟是什么人？”

管事应声而去。而前边公冶扶苏听见，亦返回阿秋这辆车中，道：“姑娘可是在担心什么？”

阿秋沉声道：“我总觉得这一路城关不会太平。这般缉拿，不知道找的是什么人。”

白莳胆子最小，忡然变色道：“可我们都不曾犯过事，论理找不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