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立刻道:“那比我们都强了!我们不会!”
薛红碧从前虽是她家的人,也张口结舌,道:“大小姐,这个……夫人大概不知道罢?”
裴萸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薛教习,你已不是我姨娘,我的事你少管罢!”
薛红碧立刻把话吞回肚子里去。
裴萸心情不错,这话算客气了。薛红碧即便还是裴府姬妾,也断然管不到裴大小姐头上去。
剩下便只有萧长安和樊连城两人了。萧长安极有风度,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樊连城先来。
这尚是飞凤四卫之中,首次有人主动向樊连城释放善意。皆因萧长安以往并不在京城,而上官玗琪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裴萸一贯目不斜视,绝不会没事主动兜搭寒暄。
樊连城被萧长安的灿烂笑容照得略呆了一呆,随即飞身掠上鼓面。她年龄虽不大,却很持重,待第一次立足稳了之后,方才发力纵跃。
比之裴萸能连续空翻七八个跟斗,她这来回纵跃虽稳,却不见得有何出彩了。
阿秋看着,却知樊连城是在试落足点的方位和力道,因她奔驰的速度,竟是越来越快,片刻后她收身止步。以她刚才的速度,在这鼓面竟是说停就停,毫无拖泥带水。
此刻樊连城却转头,向她道:“你能跳上我肩膀来么?”
阿秋一怔,忙摇手道:“我怕压坏你。”
樊连城面甲之下的眼睛极为明亮,灼然看着她道:“我天生力量强过常人,你上来试试看。我若能将你托举起来,你便可在高过一人之地纵跃,起伏落差更明显,那万岁公主凭她怎样能跳,也不过在地面起舞,这样咱们就比她要胜过一筹了。”
阿秋还要推辞,腰间已是一紧,原来是萧长安已然抄起她腰,随手便向樊连城掷去,口中笑道:“小樊将军一番美意,姐姐别推辞了。”
阿秋只得空中借势转身,轻盈落于樊连城肩头,小声道:“你还行么?”
她这势子一起,犹如蜻蜓点水,樊连城双膝微曲,化去她冲击之力,立刻便知她也是练过武功的,登时放下一大半心来。原先她还担心阿秋如在空中来去,收势不及或取不准位置,会跌下受伤。既然阿秋会武,那么提纵起落一人多高就根本不成问题了。
她点头道:“我没事。你再从我这里跃去萧大人那边试试。”她抬眼看向萧长安,却是与他商量口气道:“你能行吗?”
萧长安故意以夸张口气道:“在下身娇体弱,恐怕是不成的。”
须知一个人全身重量加之下坠之势,若瞬间点在普通人肩头,肩胛骨都能被压断的。
裴萸鼻孔出气,抱臂跃上鼓面,昂然指向自己肩膀道:“来这里。”
不过她却是先屈膝半蹲取势的,以防止万一受伤。
阿秋果然提一口气,尽量轻身点上裴萸的肩头,方才加重力度过渡过去,以给她身体缓冲时间。
而裴萸就着她下坠之力缓缓站直身体,威风凛凛道:“我也可以。”
萧长安笑道:“看来我身为唯一男子,想要躲懒也是不成了!”他跃至离裴萸一丈之远的鼓面,弓背笑道:“来罢!”
裴萸却是不等阿秋发力,肩膀一抖,直接将她人送了出去,正落于萧长安蓄势待发的背上。
阿秋借力屈伸,在萧长安背上一个翻滚,纵身落地,笑道:“好玩极了。”
孙内人心中叹服。这几个少年少女不但武功惊人,而且配合默契,只这一手空中抛人,融合了杂耍与武技,已可尽收先声夺人之效。凭那万岁公主的龟兹乐舞团如何姿柔貌娇,极声色之娱,亦是无法在观感上超越的了。
张娥须和崔绿珠对视一眼,二者齐齐发急道:“可我们不能像阿秋那般飞来飞去,怎办才好?”
薛红碧心中已有了主意,笑道:“我自有妙计。”她弯腰拣起地下七鼓之侧的二个错金错银大盘,翻掌道:“看好了。”随即左右手各伸出一指,使盘于指上滴溜溜回旋转动,片刻后将其中之一转投向萧长安,喝道:“小萧接着!”
萧长安瞬时以一指就着盘来之势接住,那盘依然在他手中转动不休。
萧长安笑道:“没想到薛教习还会这飞盘之术。我们武者是练惯了的暗器,却不知上一辈的舞人还练习这个。”
孙内人此时眉头已然完全展开,道:“舞中除了徒手,亦有器械,不过大多已失传或者归入百戏的范畴。我们这一辈中,我会的是踏鼓,而红碧学了飞盘。现下说不得了,只能将压箱底的玩意施展出来,务必要胜这一局,不可使胡人轻我华夏。”
薛红碧向张娥须和崔绿珠道:“你们不能像阿秋那般高来高去,却可练习这飞盘抛接,也算是一项极能唬人的本事了!”
阿秋记着上次白纻是顾逸配的乐,便问道:“动作编排既已差不多,师父可想好了用什么乐来配?”
孙内人闻言,神情变得慎重,道:“我和红碧请问过安公,安公说,若少师无异议的话,便用《鹿鸣》。但如今,我觉得应该要变化了。”
诗经中的《小雅·鹿鸣》,向来是君王宴诸侯所用之乐。“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大方得体,用于接待李重毓的国宴,并无不妥。
薛红碧接口道:“正是如此。鹿鸣得体则得体矣,可我们如今要比的,并不是谁更大方得体,而是推陈出新。”
萧长安亦是内行,笑道:“想是《鹿鸣》曲声过正,循环往复,并无予我们以展示奔放技巧的空间。”
音乐是舞蹈的灵魂,若曲调一直平和中正,那凭空加以高难度的技巧动作,便会令观者有割裂生凑的感觉。
阿秋问道:“那师父想过应如何变化吗?”
孙内人慎重地与薛红碧对视一眼,道:“我认为,应请少师作曲,谱本朝之新声,才配得上我们这么多人戮力同心,既是传承,又属创新的《衍世宁》。”
“衍世宁,四海平,普天安乐永大宁。四海安,天下欢,乐治兴隆舞杯盘。舞杯盘,何翩翩,举座翻覆寿万年。天与日,终与一,左回右转不相失。”
若按从前孙内人与顾逸职级权位上的差异,断不可能是想让顾逸作曲便可让他作曲的。即便要求合理,也至少是先提报安道陵,再由乐府节节转呈上去,再由太常寺提交寺卿顾逸。
若是这样办,到得顾逸知晓此事,至少大半个月都过去了。
但此刻由阿秋居中间转报,却只是须臾间事。
顾逸散朝回金陵台,听得阿秋回禀,略一思索,取下壁间“灵枢”琴来,一面于琴上弹奏听音,一面便挥笔填出谱并词来。
阿秋见他作词作曲一挥而就,十分佩服,道:“师父既作这曲,届时也是您以琴来和我们的舞吗?”
顾逸头也不抬,将写好词曲的谱折叠好,交给她道:“自然不是。这次的配乐,主体须是钟鼓。鼓已在你们脚下,另加二面大鼓象征日月,再以编钟奏乐,饰乐用琴瑟笙管。”
阿秋想想,道:“居庙堂便为钟鼓之乐,此外还有‘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之意。”
顾逸赞许颔首,再提醒道:“若须新的服制,可一并在我这里写下,我去交给赵昭容,这样快些。”
阿秋向对“生花妙笔”赵灵应十分佩服,搔首道:“师父不如就把我们人员编排告知赵昭容,请她绘制设计。四方神灵之装以及面具,都不是常用装束,这般短时间里,也只有赵昭容能做得出来了。”
这样短时间内便决定了如此多事,可顾逸依旧眉头微蹙,并无得色。
阿秋现时已对顾逸情绪极其敏感,见他如此,不由得问道:“《衍世宁》大局已定,必不会令天下人失望,师父还有何担忧吗?”
顾逸迟疑片刻,对上她的眼神,道:“阿秋,我可以信你吗?”
阿秋此刻离他较近,又嗅到阵阵香息自他身上散出,似比平时更为浓烈。她来不及想,便道:“那是自然。无论师父要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的。”
顾逸道:“若与你兰陵堂宗旨有违呢?”
阿秋一怔,心中考量片刻,见顾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便斟酌地道:“那要看是什么事。是好事,即便有违本堂宗旨,我也愿意做,是坏事,就不能了。”
顾逸本来神情严肃,却被她这句逗得失声而笑,欣然道:“若天下事都能这般简单地被区分为好事坏事,那就容易多了。”
又道:“此刻你手下,能使唤得动的,有多少人?”
阿秋眨了眨眼道:“神兵堂的十三影由我亲自管领,此外,大师兄的人不可以动,二师兄那边,我若是打个招呼,也能借用他的‘八骏’。”
顾逸沉声道:“我要你的人,设法在京城保住李重毓。”
阿秋略一沉吟,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不然顾逸亦不会借用她的人手。她犹豫片刻,道:“我可调用十三影和八骏,但此事绝难瞒过我万俟师父。”
万俟清在此事上的态度极为关键,若他得知,而后从中作梗,反而是将李重毓置于险境。
顾逸沉声道:“神兵堂的人,是否听命于你师父,多过于你?”
阿秋道:“若两个相权,必须取其一的话,怕该是这样。”
顾逸淡然道:“那便是是时候,教他们只需听你的话了。”又道:“我会让长空随你一起去。”
本章引用《晋杯槃舞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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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我有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