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欣不爱参与翰京贵女们的宴会,但犹记得三年前的一次赏花宴上,安念小姐因不懂这其中的诸多规矩而闹了不少笑话,宴席上个个假装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讥讽起人来是毫不掩饰的,她当时命青囊替姑娘解了围,自己也算是看清了其中几位的嘴脸,后来的邀约便是能推则推,也再未听说过安念小姐参加过任何宴席。
安郎中的职位不高,也并不是人人觊觎的香饽饽,而他的独女,这样一个甚至有些自卑的姑娘竟能引来贼人迫害,她着实有些不理解。
“发现了什么吗?”望了床榻上的姑娘一眼,沈和欣沉声蹙眉。
“证据确凿,有人常潜入安小姐房中。”赵意欢努嘴示意,将人带到了床尾。
沈和欣看不出什么名堂,但随着她手指划出的范围看去,也能瞧出被圈出的地毯毛流似乎比其他地方的更杂乱些,愁眉疑惑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些杂乱了,但仔细瞧还是能瞧出半个鞋印的,是后半部分的,”半蹲在地上,赵意欢压低声音,凝神道,“照常理来说,这个地方本不该如此凌乱,即便是正常留下鞋印,也应该是鞋尖对窗,可这个鞋印却是鞋跟对窗,说明…”
“有人从窗户进来,在毛毯上留下了鞋印。”接下赵意欢的话,沈和欣直起腰来,烦闷地抚了抚眉心。
赵意欢点头:“不错。”旋即跨过地毯,指着窗槛角落里的几道细微划痕给沈和欣看,“而且你看这个窗槛,有几道细微的划痕,也是佐证了有人自窗户进出。”赵意欢相信自己的判断,十之有九的把握在手。
七杀门的人出手有讲究,若不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任务,贸然出手是大忌,她原是不打算趟这浑水的,但看到沈和欣自始至终急切担忧的模样,她便知这安府一家绝不是什么奸邪之徒,若是这样白白看一个清白姑娘说不定就此香消玉殒,她的良心也是断然接受不了的。
“那个,”赵意欢幽幽开口,意思已然十分明显,“我觉得那人今夜必定还会来,所以…”
回望着她,沈和欣果断道:“我去跟安侍郎说一声,今夜我们留下。”
“不行,”赵意欢摇头打断,跨步越过地毯到她身边。
这事儿说到底没有实据,只能算得是安郎中的家事,除非打斗惊动了县里的捕快官兵,否则那刺客要真是出现,除她以外,其他不会武的留下便是多了一分变数。
“你要先走,而且要悄悄带着安郎中和安小姐走,我自个儿留在安府就成。”替沈和欣收拾好药箱,赵意欢故作轻松道,“有可能只是雇佣的刺客,他们定然不会拼死一搏的,这样的就是来十个都不是我的对手。但为了防止意外,你还是让沈和堇下职后立马来支援我吧。”
深吸口气,虽觉得不妥,但现下怕是没能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刺客根本没什么本事,或是沈和堇快些下职,沈和欣抬眼,眼中担忧实在放不下,却又只能应下来:“如此,你小心些,我等会就去递给消息给沈和堇。”
“放心,我的本事你是见识过的。”
“自然是见识过的,被偷袭中箭,不知在榻上躺了多少日。”
“那是被阴了,我连一成的本事都没发挥出来。”
…
微风蝉鸣,四下寂寥无人声。
赵意欢躺在安念的房中,薄薄的褥子几乎将整个脑袋都蒙住,右手一把匕首,左手小臂上绑着袖里箭,代替着安念的位置,连大气也不敢喘。
入了夏,夜晚的空气照样燥热,赵意欢蒙在被中,听觉受了很大限制,汗浸湿了一层又一层,顺着耳廓淌下去更是挠人的很。
但饶是如此,她立马就能捕捉到周围环境的异动,紧接着的就是自床尾漆窗传来的微末异响。
蒙在被中的赵意欢嘴角勾笑:请君入瓮,成!
就在那刺客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赵意欢掏出匕首,立时稳当地将匕首架到对方的脖颈上。
借着被打开的窗子里透进的月光,那覆面人一惊发觉床铺上的根本不是安念,而是一个同样覆面的黑衣刺客。
“安念去哪了?你又是谁?”覆面人愤怒开口,听声音竟也是个女子。
只差最后一次便可消除那小娘子的记忆,急上心来,明明是较劣势的一方,她却敢放言威胁道,“把安念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多说一个字就是多一分暴露身份的危险,出于一个成熟刺客的本能,赵意欢并不答她的话,反手将她从床榻上压制到桌上,等将她抓捕到牢狱中,有的是机会好好审。
“该死!”覆面人怒哼一声,不甘心地探到腰间,却被赵意欢单手钳制双手举过头顶,腰身硬是折角紧贴于黄花梨木的圆桌之上。
赵意欢瞪圆了双眼,将匕首更贴紧她的脖颈,一句话也不说,但意思很明显:你打不过我,也别白费力气了。
哪知这时,击穿漆窗上的棉麻布,一支泛着阴寒蓝光的飞镖自她斜后方飞来,她机敏侧身躲了过去,但底下的人却因此得以逃脱她的控制。
房门被覆面人暴力推开,险些散了架。
赵意欢虽被此抹了剧毒的飞镖晃了神,却是立马能反应过来,紧随着其后。
药香浓郁的小院中,月光倾泻如柱,那蒙面人竟就此直直地站在院中,背对着她,丝毫防备之心也没有。
顺着这家伙的视线望去,赵意欢这才惊觉屋脊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也不知是狂妄还是忒自信了些,屋脊上那人不着夜行衣,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直筒袍,腰间的行带在月光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金光,覆面所用的金丝面具将他的眉眼遮得个严严实实…
“这点事也干不好,留你有何用。”
屋脊上的白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语气虽是淡淡的,但其中夹杂的不耐与狠绝的冷意能直达心里。
“属下无能。”那覆面人突然朝着屋脊双膝跪下,毫不在意此时应是剑拔弩张的生死时刻。
白衣男子根本不理会跪下的人,转头将目光落到赵意欢身上,眼里带着三分探究与七分不屑。
赵意欢直视上他的目光,这时候气势上有半分退缩那便是基本上锁定了败局。
“也是个不怕死的。”
话音刚落,白衣男子突然从屋脊上飞跃而下,如大厦将倾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眼见杀意凌冽,赵意欢不断退步。青霜只能在她是赵意欢时在侧,每每遇到这种时候,还是缚龙索更有用些,她自右手腕间抽出缚龙索,在退至院墙后便借力一蹬,自白衣男子顶上凌空翻越,同时对准他的面门绞缠。
那白衣男子手中并无任何兵刃,一直将手负在身后,面上毫无波澜,只有在见到赵意欢抽出缚龙索时有一瞬的惊喜。
眨眼间,缚龙索一段缠于赵意欢腕间,另一端被这白衣男子绕于指尖,白色的寒芒凭着两人的内力暗涌而紧绷着,要是哪个不长眼的人凑上来,下一刻便会人首分离。
双方在院中僵持不下。
赵意欢侧身右脚微旋,右手借力将缚龙索往回扯过。
“苦寻不到的缚龙索竟然在你这样的人手里,瞎子还真是看错人。”白衣男子不急不缓讽刺道,说话间,注入缚龙索的内力又狠戾一分。
闻言,赵意欢还是按耐不住地立马抬了头,疑惑、惊愕、愤怒瞬间交织在一块:他刚刚说什么?瞎子?这不是师父在七杀门的代号吗?为何这人会知道?难不成这两个家伙也是七杀门的人?七杀门的人又为何会出现在安府?
一瞬间,各种各样的问题涌入她的脑海中,手上的力道便不由地松了些。
顿时,白衣男子的霸道内力顺着缚龙索将她手上筋脉一颤,她不由地狠狠跌跪在青石板上,右手却还是死死绞缠住缚龙索。
她能感受到对面那人对缚龙索的势在必得,但这是师父传承给她的,她誓死不会让它流落于贼人之手。
“撑到现在也算你有本事,我向来光明磊落,却是你逼我玩阴的,”白衣男子目光淡淡扫过她,见她口中已有丝血溢出,原本还有再“逗弄”的兴致,现下却是只有嫌弃,别过头冷冷道,“落霞,动手。”
还真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三更半夜潜入别府欲行不轨,倒还舔着个脸说自己光明磊落。半跪在地上的赵意欢冷笑出声,左手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准备殊死一搏。
还不等那覆面女子靠近,“哐当”一声,匕首掉落,那人立马便瘫软下来,皱着有气无力道:“主人…有迷香…”
那白衣男子也察觉出不对劲来,立马腾出另一只手捂住口鼻,皱着眉问:“你还留了后手?”
赵意欢一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衣袖擦过嘴角的血渍,压低了声线,叹:“药香之下还是药香,两位可还喜欢。”这是沈和欣离开前特意在院子里洒下的,好在及时发挥了功效。
那白衣男子眼底倒是浮上一丝玩味,主动放开了缠于指尖的缚龙索,不耐烦却又回味道:“今日没空陪你玩下去了,我们改日再见。”
…
半刻钟后,沈和堇的声音在安府响起。
“怎么还受了伤,”扶起没力气的赵意欢,沈和堇低下头还能看见她嘴角残留的血迹,满脸担忧道,“连你都不敌,该是个多难缠的家伙。”
“不仅难缠,而且自大,”无甚力气地摇摇头,赵意欢刚一开口,喉间的血腥味便涌了上来,想来是刚刚对峙时内力被打乱所致。
阖上双眼,那白衣男子的身形便一直浮现在他眼前,赵意欢叹道:“那身段看上去像是高门贵族出身,如此,安小姐定是撞见了什么了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