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伍六七 三千年前 第4章 无题

在柒眼里，首领做事，分几类。

刺客们能看懂能揣摩的。此为一。

刺客们看不到但感觉发生了的。此为二。

刺客们看不懂也不敢揣摩的。此为三。

浣之被接来后，鲜少说关于自己师父的事。

柒不知道她师门留有几人，江湖地位如何，首领灭门是为何，独独留下她又是为何。

但好几次和青凤单独相处时，她却肯说话。

柒心下不满，有意无意地找青凤拦路比试了几次。

除开第一次他心中有气，后面全是耍着玩的。

毕竟青凤在赤牙寻他麻烦时出了手，这点情分他没机会还，却仍旧记在心里。

青凤好像知道他为何赌气，又似不知。调笑般牵过梅花十三，让他学学如何与小女孩说话。

“你武功厉害么？”梅花十三第一句话就问。

柒一下子觉得没趣。“我总和你师父一起行动，何不直接问他？”

过了一会儿，柒想到什么。“你为什么学武功？”

在这之前和之后，很多人都问过柒这句话。

可是他直到和浣之告别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学武功。

为什么心比天高，为什么伸手去救她，为什么不愿意迎头跪下去换烂命一条。为什么不松开手，饶过那个把刻痕当活下去的理由的自己。

梅花十三沉默很久，慢慢从唇齿间漏出点声音，像翻那种大部头书一样，很清晰地把字咬了出来。“我心里有个人，他该死。”

柒了然。“你是为了杀他。”

“对。”梅花十三哪里也不看。他们并排坐在悬崖边，只看着眼前灰茫茫一片戈壁上的一个点。那好像是棵枣树，在旱季完全无雨的这几个月里，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我恨他。”

风呼呼地刮起来。

柒想了想，觉得梅花十三无关紧要，于是也随便开始聊天。“我是为了杀人，被我师父培养起来的。我没有目标，没有仇恨。可是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等着我来取他们的命。”

“真厉害。”梅花十三忍不住说。“你能做到没有仇恨，已经是我不敢想的境界。”

“仇恨不重要，”柒很快地反驳她。“只要他能死，仇恨自然能消失。”

梅花十三终于笑了。

她看了眼柒，认为这是来自强者的鼓励。于是由衷地感谢道。“我感激你。”

“这不重要。”

柒聊够了，飞身跃下，踩着尖尖的石块下了戈壁。

下到底，才发现这片废墟是两年前被赤牙寻乐所毁的武道。原本时有车马借刺客的庇护经过，自从赤牙的利爪毁了岩壁和道路，一切都大变模样。

第二天，他拦住青凤。

“梅花十三和她不一样。”

“她是谁？”

“浣之。”

“你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又知道居所，何不直接上门？”

柒觉得有理，又埋怨自己之前没想到。一声不吭地就使轻功走了。

到了之后，拼命敲门。“浣之。”

“这么坚持要见我做什么？”浣之早就醒了。江南春景极美，她却待到日上三竿都窝在房里看书。

“你为什么学武功？”柒开门见山地问她。

“哪有甚么为什么呢？师父要我学，我只能学。”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可是学武太苦，我不爱学武功。你来了就多陪陪我，青凤这几天不在，没人给我讲诗。”

柒本来听到青凤的名字，有些不高兴，但终于得进浣之的屋子，想想还是不说了，开始乖乖陪她看诗。

她领他上了偏阁。因为体弱，首领派人把这里修成了疗养院般的圣地。推窗见绿，暖融融的新芽嫩叶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挤到面前，好像还多了一个含苞待放的小花苞。

粉色的樱花也开了。

浣之伸长上身去够光晕里的小芽，像被宠爱到过于调皮的猫。

观花到一半，浣之突然跑去搬椅子。

结果搬到一半就累的弯腰喘气。

柒见状，只好过去搬完了剩下的路程。

“怎么这些诗头都一样。”柒看了一会儿瞧见不对，狐疑地问道。“都是这两个字。”

“这叫无题诗，过去的人多数时候只为写点无聊东西，就冠以'无题'，于是无题诗便多了去了。”浣之笑了。“还有，这不叫诗头。这是诗题。”

“这是青凤告诉你的？”

“这是我自己学的。”她生气了，好一会儿不理人。

柒没有办法，自己去书架上，抽出一本名字比较有趣的书，准备看着解闷。

《随园食单》，记载了很多几乎失传的菜谱。

过了一会儿，柒只听到她清浅呼吸声。

不敢置信地探头去看，才发现浣之竟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木质的窗户大开着。窗外就是桃红柳绿、一派生动景色的春天，几乎有一切好动生灵的合集；而窗内是手背垫着脸颊，睡容香甜的浣之。

柒细细地从她脸上的眉头看到下巴上一颗小痣，终于没有出声唤醒她。

把人挪到床上后，发现她手下的一本书里整整有四十八首无题诗。

其中一首是这样写的。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他在心里默念很多遍，终于在浣之睡着的时候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