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伍六七 三千年前 第25章 神器 03

被逼到石桥上的时候，一共有三名暗影刺客在场。

青凤拿住了我，而柒在曼珠沙华的毒雾中挣扎出一条免于昏沉丧命的生路，并挥着魔刀千刃去抵挡那些小飞镖之类的暗器。

他用着一把攻击范围极远的刀，对面那个红头发女人也巧妙地没有近战，他们斗战正酣，我则被青凤固定住四肢揽在怀里，坐得很舒服。

如果忽略耳边那把正对着我喉咙的单刀的话。

坦白说，我一直觉得青凤不应该做刺客。

比他还清郎俊雅的人真是不多见，如此饱读诗书、擅琴能吟，却日日出手见红，真不应该。

我父亲若在世，一定极其赏识他。

但奇怪的事多了，也许他真的曾是哪家公子，玉树临风，矜贵雅致。举手投足间的风格骗不了人，但幸好他的敌人看不到青凤的这一面。

我眯着眼，有些看不清柒。稍微一动感觉肩膀僵得不行，于是便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刚一转头，那把尖刀就碰了碰我的脸颊。

那阴森森的凉意吓了我一跳。青凤垂下眼来，妖冶的红色被揉在青色发丝之间。“竟然还能动？”

而我只是一笑。“不能吗？”

他迅速收回目光。“这不归我管。”

我和柒被擒，全因为我大意地想要在池中清洗身体。

幸好那名叫曼珠沙华的红发女子愿意让我整理好衣物再叫进青凤，否则不知场面会有多难看。

默然片刻后，我发觉自己眼前愈发模糊，所有颜色的面积不断扩大至模糊，发出亮光的武器也只是一些正在跳跃的光点。我知道这是什么。

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时刻，也并不害怕，但我依然拼命数算着什么时候自己才会暴露，我一点也不希望，在场的任何人看出我的五感正在逐渐脱离身体。

“青凤，你可不可以——”我张嘴出声，喉咙却奇痒无比，而枯干如老树枝条的声音一发出来，我便感到了喉咙深处的刺痛。

我模糊感到他低下了眼睛。

“青凤，我知道首领要你们活捉我。他屏退了众刺客，是因为柒的体力已经被消耗殆尽，不必兴师动众。而且他也怕自己的肮脏龌龊事被披露，失去人心。”

他大约是惊讶的，却一言不发。

我等了几秒，实在四肢疲软，终于向左侧倒去——

他迅速扯开薄薄的刀叶，怒骂。“你疯了？柒不可能出这绝情谷，除开我们，剩下四名暗影刺客分守在东南西北的出口。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你一心求死？”

“听我说，我实在累了——”我听到一声痛呼，似兽似魔，就是不像柒会发出的声音。曼珠沙华仰天大笑，尖利的声音化作一把把尖刀利刃，在我耳膜上扎出钝痛。“我是不可以活着的，知道吗？我是神器，我连自己的命运都......”

我深吸一口气。“我唯一庆幸的是没有留下孩子。我死后，没有人会再像我一样痛苦。”

青凤冷冷地放开扶着我肩膀的手，我像一袋重物一样狼狈地倒在桥上，额角热热的，我伸手一摸，眼前全被触目惊心的深红占据。这里是石桥最细的部分，最好下手。身边劲凤一闪，我看到面前多出一张脸。

他在拼命喘气，大口大口地呼吸，却一言不发......温热的气流打在我耳边，但柒双眼通红。

我瞬间猜到，是曼珠沙华用了什么东西......我被背后的硬石板硌得生疼。柒却使劲抓着我肩膀，手指如某种庞然巨魔的尖牙利爪，狠狠刺向肉里。

又一阵天旋地转——青凤怒喝一声，屏退了已经陷入癫狂的柒......没有人能扶我，我挣扎着起身，我看到他青色的头发飘过眼前，如一阵竹林青烟。

再次醒来的时候，曼珠沙华倒在地上——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但现在看到的一片黑暗和刚刚无异，其实我根本不能改变任何东西......神器为人所有才会造出祸端，若我不被毁去，谁会明白权力求不得长生不老？首领倒果为因，柒却看透因果。青凤呢？青凤到底如何打算......他无法挣脱因也看不透这红尘的果，正如世间万千蝼蚁举起楼宇，一切都是人造势造人......他们双双对峙，柒已经清醒过来，曼珠沙华却不见了。我低头看向茫茫大海，海峡口的灰色泡沫一阵阵画出不同形状，会不会某一秒我曾经做出过正确的决定？他没有拔刀，柒也只是静静站着......青凤怎么左手和右手都持单刀？

我恍然大悟，借着一阵急风向前跑去。“青凤，青凤！”

其实我已经再也不能看清他......但我知道柒在我的背后。

青刃出鞘，我不敢去想柒的表情，只慢慢顺着刀锋握上去，直到手指和坚硬的剑柄相遇。我大概流血了，因为一阵突然的温暖——而青凤几近失声......我镇定极了，膝盖窝并在一起，跪着，却感到无比的镇定和平和，称得上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稳健和势在必得。

他的语气很奇怪。初听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想这不过是对死亡的恐惧。畏惧滋生恐惧，而死亡能分开的不过寥寥几物。“你依然求死。”

“让我伤你一次。”我微笑道，“否则首领会让柒杀了你。”

“我若杀你，柒就会杀了我。”

“不会，”我实在迟钝，却突然不敢回头，只能实话实说。“你是任务之外的人。”

他也笑起来，我隐约看出一抹悲意，却佯装不知。“要是我不允许，你该怎么办。”

“伤你么。”我出神了，风声呼呼，正如那日的柒只身取来蛇胆吗？“我和柒一路同行，已不可仅止乎礼。天下人说我负他，难道也要加上你吗？”

“旁人和这有什么干系！”青凤急切道——虽然急切，其实只是声音微微颤抖了些，语速并没有那日怒火中烧时快，听来与平日一般无二。只有我明白，青凤是真的懊悔。“我没有在意过除你以外的人。一切都过去了，就连十三也看不出来。我杀你只消片刻，你以为——你以为我为何解除了柒的黑玄冰刃......你以为......”青凤突然发力，“你以为，我为何以双刀在手？”

他是懊悔自己让我知道了他曾请辞去取鲀衣为我疗伤。

“若我伤了你，才叫人看起来问心无愧。”

我摸到了他的手指。细长而白，冰冷如玉，一根一根松懈下来，无力而孱弱，习武之人惯有的茧子已经被消磨得极薄极少。我突然转意，丢开了那把长刀，从怀中拿出他那日给我的短刀。

“你就这样恨我，一定要我承认我没有过动情。”青凤低下头来，我猜想他恨我，却无法细想下去，只感温柔刀向来取人性命。“我们只须问心无愧。天下人要说什么，你真的在意？”

我轻轻在他肩侧一刺、一划——“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他一声不吭，柒却看呆了，所有碎片朝我直直地射了过来。我飞快地回头，流下的泪全部消失在风里和海里。“你不要过来！”

我没有看回青凤，他却浑身一震，用力地捏住了我的肩膀。

我看到一群蝴蝶飞向自己，然后慢慢地伸出手。

看来这比我想象的要容易许多。

一阵猛烈的摇晃后，我睁开眼睛，看到柒在轻轻拍打我的脸颊。

剧痛无法忽略，我突然想到母亲和姐姐，于是竭尽全力，摆出一张别无所求的温柔的脸。

他的眼睛越来越红。我拼尽一切地发力——想用手去碰一碰他的头发。

却只求到一张再也不属于少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