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惊潇在剧组目前的酒店——不如说宾馆。
贺惊潇在这里住了一晚。
来时的路上,他踩着泥泞的黄土走了十分钟,心里已经对剧组的拍摄环境和住处有了大致的预期。
肯定比不上泠城的舒适,但为了还原书中的场景,这些也算值得。
直到亲眼见到片场的全貌,贺惊潇才真正感受到这里的还原度有多高。
除了震撼,他站在一片泥泞前还有些寸步难行。
这几天泠城接连下雨,加上剧情需要,片场的地面几乎没有干过……根本没办法走到导演组那边去!
就在这时,后颈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捏了捏。
贺惊潇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宋云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没有雨靴?”
贺惊潇:“没带……”
“他们今天的戏还要接着淋雨,”宋云烬眯着眼,言下之意是这里没有雨靴寸步难行,“和我去河边走走吗?”
今天剧组开拍时间并不算早,宋云烬却没有穿着戏服来这里。
贺惊潇问:“你今天没戏了吗?”
“拍完了。”宋云烬云淡风轻地说着。
贺惊潇迷迷糊糊地跟着他离开片场,直到离片场有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宋云烬说了什么。
“你那么多的戏……拍完了?”
宋云烬绅士地拉着他的手臂,这里的河边没有栏杆,随时可能一脚踩进水里:
“不算多。”
不算多……才怪。
只怕是贺惊潇不在的时候,剧组赶着时间拍完了大部分戏份。这样的效率,贺惊潇有些难以想象。
宋云烬知道贺惊潇在想什么,但他佯装不知。
宋云烬为了去岳城,催着导演加快了所有戏份的进度。
这里的戏大部分都是杭靖和他的对手戏,拍得杭靖几乎想报警寻找“走失儿童”的援助。贺惊潇不来,宋云烬就会带着大家一起加班。
贺惊潇不信他的话,有些可惜:“错过了你杀青前那些戏份……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要去电影院看的。”
宋云烬总喜欢走在贺惊潇身后一步,看他语气轻快,心情也轻松一些:“你这些年,都住在岳城?”
贺惊潇笑着:“家人在那边,实际也只待了高三一年,后来大学毕业又回去住了一两年。”
宋云烬没吭声。
走着走着,贺惊潇突然蹲下来捡起小石子,垂头呢喃:
“这些年姑姑家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堂弟打电话给我,我其实不想回去。”
贺惊潇把手里的小石头抛回水里。
夏末秋至,贺惊潇身上依旧是一件很薄的卫衣,宋云烬若有所思地看着。
“哥,你下半年还要拍戏吗?”
贺惊潇回过头,笑意盈盈,眉眼弯弯。
熟悉的容色撞入眼底,宋云烬心底慢慢涌上一阵酸。
宋云烬说:“不拍了,你呢,忙着搬家吗?”
贺惊潇想了想:“搬家应该也搬不了太久。我想去海边看看,我的新书需要一点灵感。”
现在的贺惊潇总是很懂分寸,宋云烬不提起的东西,他就会当不知道。
“刮风了。”宋云烬眯着眼,说,“披个外套。”
宋云烬不由分说地把外套披在贺惊潇身上,贺惊潇身上一沉,刚才还暴露在外的皮肤就被挡的严严实实。
贺惊潇微不可察地蹭了蹭外套,嗅到宋云烬残余的体温。
“你一个人住在泠城,家里人会担心吗?”
贺惊潇听见他的问话,匆忙回应:“其实,家里现在都知道我性取向了,他们知道我谈了男生。”
身后人有些安静。
贺惊潇又找补:“更何况我不小了,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关系。”
“你会一直留在这边吗?”
宋云烬声音很轻。
贺惊潇背对着他,眼神有些飘忽,顾左右而言他:“我的房子会在这边。”
天越来越黑,日光将尽。重逢之际,这样少见的安宁十分可贵,贺惊潇不想破坏这个气氛……贺惊潇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奶奶年纪大了,”贺惊潇说,“虽然我想一直留在这边,但我还是要常回去陪她,除此之外……或许我还会像以前一样,旅游,写作。”
宋云烬听出他还没有把话说完。
像是为了印证宋云烬的猜测,贺惊潇回头:
“我不适合做一个恋人,不如四处走走,也不会耽误谁。虽然杨旧林事情只能证明他是个人渣,但我做得也没多好……”
宋云烬不吭声。
“我会把奶奶和写作永远放在第一位,”贺惊潇轻声说,“也就……没有必要让任何人守活寡。”
“那你呢,”宋云烬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让你嘴里的‘任何人’逃过一劫,那你呢?”
“什么?”贺惊潇皱眉。
因为不想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不谈感情了。宋云烬忽然有些想笑,酸涩却盖过了那些自嘲,依旧面无表情。
贺惊潇总是为别人想很多借口,哪怕果断抽身,却不会真的想着报复谁。还是说……他这些年吃的亏,全都是就这么算了。
闪电倏然照亮了整片天空,刹那之间犹如天明。
宋云烬一默,不再说刚才的事:“你也知道他是人渣……却要为一个人渣自我反省。”
贺惊潇辩解:“不是这样,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宋云烬看着他的眼睛,张口说了什么。
惊雷声把宋云烬的话模糊掉了。
“什么?”贺惊潇没听见。
雨点在衣服上一深一浅地留下痕迹,大地很快就要被雨水覆上一层更深的颜色,催促他们早点离开。
雨下得很突然,剧组旁边还有很多小村庄,刚刚还空旷的地方有一群小孩跑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
“妈妈——下雨啦,收衣服!”
贺惊潇反应极快,迅速扯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宋云烬身上:“先回去!你是演员,不能感冒!”
宋云烬被他拉着跑。贺惊潇那着急的模样,仿佛完全忘记了他已经杀青,下意识地想要护着他。
雨越下越大,冷风迎面扑来,毫不留情。跑得越快,身上的湿意似乎也越重。
路边有一家当地人的小卖部,此时紧闭着门。贺惊潇飞快地瞥了一眼,随即拉着宋云烬朝那边跑去。
紧闭的铁门前,有一小块未被雨水打湿的土地。
贺惊潇在门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呼吸。
“你刚刚要说什么?”他转头问身旁的人。
“不重要了。”
宋云烬将湿透的外套脱下来,随意搭在手臂上。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两人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当雕像。
贺惊潇犹豫着,是否该就刚才的话题再解释几句。
宋云烬却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之前听说过一个故事。”
贺惊潇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宋云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声音温和:“剧组里两位主演因戏生情,杀青后约定一年不见面。一年之后,如果还有感情,就在一起。”
这件事并不算太冷门,贺惊潇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过,但他不明白宋云烬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你要是演员就好了,”宋云烬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至少一年之后,能证明我贞心不寐。”
贺惊潇以为自己听错了。
恰在此时,一声雷响为他的错愕打了掩护。他抓住机会,违心地装作没听清:“你……你说什么?”
宋云烬看着他的眼睛。
许久,抬起头说:“你看那。”
贺惊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逐渐变得泥泞的空地上还有刚才没赶回家的小孩,两人跑着步,边往家跑还笑个不停。
“哥!你今晚到我家吃饭吗——”
他们不知道是谁的外套盖在头上,两个人一人一只手举着。挨得太近,跑起步来还会撞到,那个外套挡不掉多少雨水,裤脚都沾了泥点子。
“回去吗?”宋云烬举起那只挂着衣服的手臂,“我带着你一起。”
不知道两个年近三十的人为什么幼稚成这样,贺惊潇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宋云烬的邀请,回到宾馆的时候俩人衣服几乎都湿透了。
宋云烬出门没带小助理,两个人也有意避开剧组的人,好歹没被人看见狼狈的样子。
贺惊潇笑闹完了,后知后觉有些尴尬:“你……你快去洗澡,别感冒!”
宋云烬的外套一整件都在渗水,贺惊潇还留在手里,低声说:“洗完之后我再给你。”
贺惊潇小跑上了楼梯,转眼就没了影子,站在大堂的人只是沉默。宋云烬看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口,他纹丝不动,唯有眼神几不可查地扫过青年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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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催着宋云烬早点洗澡怕晚了会感冒,实际上贺惊潇回了房间却一点也不见动弹。
宾馆的洗衣机……他想了想,还是打算手洗掉那件衣服。
贺惊潇不记得自己忙活到了几点,窗外的雨只有再变大的趋势,后半夜的电闪雷鸣更让他睡得不安稳。
宾馆没有熏香,甚至木地板有些已经浸水鼓起泡,还有外翘的边边角角,走路时触感格外明显。不知道是不是贺惊潇的错觉,今夜的房间里总有一股霉味,闷热也让他汗湿了一床。
噩梦几度缠身,身下是未知的黑洞,只要回头,就会看见贺明伟的脸。一场噩梦刚刚喊停,下一秒就会看见妈妈双目通红如同泣血,他触碰不到,可女人身上还在流血,她还在求援……
“妈妈!”
贺惊潇终于惊醒,猛然坐起的作用力让他的头后知后觉开始剧痛。
“贺惊潇。”
贺惊潇双眼才开始聚焦。
面前没有那个梦里流着血泪的女人,只有皱着眉满脸着急的宋云烬。
“你……这么早找我,发生什么事了?”贺惊潇浑然没觉得多难受,还以为剧组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剧组找你,”宋云烬把桌上的水杯放到他手里,“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广府童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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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