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临行之前,宋灼景忽地拉住了我的袖子。我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怎么了?”
他沉默半晌,将我的大氅往里拢了拢,说:“天冷,捂紧实一些。”
我觉得有些好笑,却又仰头看着他,耐心地同他解释:“人死了是不会感觉到温度的。”
他伸出手来摸我的脸,低声问:“对你来说,究竟死亡是解脱,还是离开这里,才是解脱?”
我渐渐收了笑容,睁大眼睛看着他,淡淡地说:“宋灼景,没有人天生生下来,就是想死的。”
奈何生不逢时,天意如此。
命如蝼蚁,我又怎敢同天道抗衡。
挣扎无果,只能认命啊。
他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缓缓垂下手,没再说话。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摒弃念想,果断转身离去。
万山载雪。
红梅开得正盛,我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得坚定又沉重。
我突然有些不舍。
脚步一顿,我又忍不住回了头。
是最后一次看到这幅美景。
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宋灼景了。
心脏跳得剧烈,宋灼景却早已远去。喉间涌上痒意,我蹙眉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掌心一片温热。
张开手掌一看,又是鲜血。
身后蓦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还未反应过来,沈濯渊便拽走我的手腕,低头细细看着鲜血吞噬我的掌纹。
他嘴角笑意太深,抬眼来看我,道:“倒是比红梅更艳,沈濯雪,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没说话。
宋灼景说得不错,我哥哥确实比我漂亮百倍。
可越美的东西也越毒。
手腕传来“咔嚓”一声,沈濯渊晃了晃我软绵绵的手,笑道:“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我送送你?”
我咬牙忍住痛呼,挤出了一个笑容,小声地问他:“你觉得,你又还能活多久?”
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无比难看,我高兴地笑了两声,凑到他身前,忍着痛意说:“哥哥,坏人不长命的。”
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勾唇笑道:“哥哥可不是坏人。”
他说完,又倏地松开手劲,温柔地去摸我脖子上的红痕,柔声道:“哥哥是小人。”
话罢,他便俯身将我背了起来。
雪还在下,我爹的身影在不远处若隐若现。沈濯渊亲昵地问我:“笨弟弟,知道什么是小人吗?”
我没力气回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沈濯渊轻笑一声,抽出匕首,强迫我握住,往他脸上划了一刀。
鲜血缓缓溢出,没了他的力气支撑,匕首便顺着我的手心滑落,落到冰天雪地里,再不见身影。
我身上的大氅早已被他拽落,冷意蔓延,疼痛阵阵。手心早已被我抠出血,他似有所感,又贴着我的手背蹭了蹭脸。
于是那刺目的鲜血,便成了我伤他的证据。
我爹夸他,说他是正人君子。
我爹又骂我,说怎么会生出我这样的儿子。
善妒,废柴,又病弱。
装模作样半晌,送走我爹后,沈濯渊小声地同我说,我早该死了。
我咳了几声,虚弱地骂他:“衣冠禽兽。”
“你懂什么?傻子。”
我几乎快痛得喘不过气来,冷意却又顺着后背不断侵蚀。沈濯渊能明显感受到我在发抖,故意问我:“你猜这里离梨花苑该有多远?”
指尖的鲜血早已凝固,沈濯渊的笑声恶劣又难听。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捂住他的嘴,说:“我真讨厌你。”
眼泪毫无预兆淌在他脖颈,他脚步一顿,随后便听到了我微弱的哽咽声。
他顿时失了兴趣,加快脚步道:“真没意思,小哭包。”
等回到梨花苑时,一袭白衫早已被化掉的雪浸湿了。沈濯渊胡乱给我擦了擦头发,又从衣柜里翻出我的一大堆衣服,扔到我身上,让我自己换。
他说完,便自顾自去了书桌前,拿出我的笔写着些什么。
我低头看了半晌,没管自己身上的衣服,起身去找着蜡烛。
他听到声响也懒得管我,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我是个蠢货,激不起大风大浪。
“你这屋里什么味道?”
我背对着他,面无表情回道:“你闻错了。”
他揉了揉鼻子,过来问我:“你干什么?”
我没回他,专心致志地点着火。
因为手腕被折断了,点火便变得有些困难。可大概人之将死,天道也会忽然变得宽容。
蜡烛终于被点燃了。
他朝着我一步一步走来时,门外忽地传来落锁的声音。
沈濯渊脚步一顿,我转头和他对视一眼,将手中的蜡烛尽数扔在了地上。
火焰刹那间蹿起,沈濯渊脸色一变:“你想拉我一起死?!”
话罢,他便猛地转身,朝着门的方向奔去。
我知道他是会武功的,所以我特意将门外封死了。
他出不去了。
当然,我也一样。
挣扎半晌,沈濯渊走过来将我拽起,有些急躁地骂道:“沈濯雪!叫人过来把门打开!不然你和我都会死在这里的!”
我应了一声,冲着他笑道:“死了才好呢。”
对我来说,活着也是痛苦。
只是……
我怎么还有些不舍呢。
宋灼景的笑容历历在目,我揉了揉眼睛,顺手拭去了眼角的眼泪。
火势越来越大。
烈火灼烧着我小腿上的皮肤,如我预想中那样,我快死了。
我快死了。
可宋灼景。
我还是好喜欢你。
死不悔改。
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之际,我好像看到了宋灼景的身影。
他踏着风雪而来,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可他的身影却同十三年前一样,如出一辙地锐利,漂亮。
只是……
怎么可能是他。
我失了力气,闭上双眼,安静地溺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