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菊非此菊 第3章 痒

痒！！！

奇痒无比！！！

密密麻麻的痒！！！

温暖蓬松的梦乡牢牢锁住东篱，令他难以挣脱。可是真的太痒了，他无法再次舒服入梦。而且身体还很渴，难道又闹干旱了？

高大的菊树无风自动，剧烈抖动几下，抖落一地白色。

东篱可以忽略口渴，却无法忽略这股无处不在的痒意。痒意从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光抖几下有什么用？至少要用手挠一挠。

唉，挠不到了。

末法时代，灵气枯竭，东篱只能回到本体中沉睡。他连醒来都很艰难，更别说幻化人形了。他已经没有手了。

再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他的意识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本体变回一株普通的菊树，如千年前出生于汨罗江畔时不知岁月。

不能再睡了。

再睡下去，可能没有下一次醒来的机会了。

东篱猛烈地挣扎，用尽所有妖力自梦乡中挣脱。他似乎在一座高山上，远处是一波一波的风声。

东篱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不适。可是，他却无法独立于本体。意识清晰，身体微醺，他可以感受到风却无法看清四周。

身上的痒意好似虫子啃咬导致。东篱可以感受到有恶心的、密密麻麻的东西紧紧吸附在他身上，令他难以呼吸。

只是，怎么会有虫子呢？

自东篱有意识以来，菊花一直备受文人墨客的推崇与喜爱。尤其是他，古老品种的菊，枝繁叶茂。

有幸照顾东篱的仆人，无不与有荣焉。文人墨客爱菊敬菊，以菊比德自诩。怎会任由虫子啃食？

这一定是错觉。

已经醒来，虽然没办法“睁眼”离开本体，但东篱对本体的掌控强了很多。菊树剧烈抖动起来，前后左右，节奏快速分明。让人看了不禁担心它会折断。幸好菊花枝干非常粗壮，仍他如何摇摆，底盘依旧不动如山。

等东篱累极重新睡过去，阳台已经覆上一层白色的蚜虫。但是，依旧有更多的蚜虫依然牢牢吸附在菊叶上。

一切恢复了平静。

晚上八点，顾君亦把积攒半月的文件处理完。办公桌上仅剩几份重要的。顾君亦自觉今天状态不佳，打算留到明天。

周特助敲门进来把处理好的文件带走。

八点十五分，顾君亦回到家。

菊树所在的大平层，离顾氏总部很近。顾君亦工作时间都住在这里。周末会回郊外的别墅看老爷子。

平时，除了每月一次的保洁，几乎没有外人到访。

在国外求学，顾君亦的生活技能倍棒，大平层一直都干干净净的。

只是，今天不一样。

顾君亦刚进门想去看下菊树就发现了不对劲。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上糊了一层白，他甚至没有勇气推开门。果不其然，阳台上也是一层白。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客厅摆架上的文竹目睹了一切。可是它只是一丛无知无觉的竹。

没等顾君亦多想，一阵风吹过来，菊树随风摆动。更要命的是，风卷起地上的蚜虫在有限的空间里狂飙。

顾君亦慌忙躲回室内迅速关上门。

真是受不了了。受不了这该死的风，该死的虫，还有不开花的菊。这菊花没救了，叫人处理掉吧。市面上的菊花多如牛毛，找一株差不多的又会开花讨喜的不更好？

顾君亦打开手机，屏幕上“平安长大”四个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映入眼帘。这是八岁生日时，老爷子给他写的。真迹在别墅里，顾君亦拍了照做成屏保。

他一下又软了心肠。老爷子真的太喜欢这株菊了。万一被老爷子发现菊花被狸猫换太子......不敢想象他得气成什么样。这毕竟是老爷子几十年的心血。

风已经把大部分蚜虫吹跑，除了极个别顽强的。只是，地上玻璃上都有一层白色的粉末。等顾君亦收拾完，时间已经到了九点。

确认了，他真的不喜欢这株菊花。太费劲了。文竹多好，给点水就能活。

顾君亦这才得空细细查看菊树。情况看起来好了一些。虫子少了些，但枝干菊叶上处处都是白色痕迹。

顾君亦琢磨着，东方济提供的方法有用。可惜厨房里唯一一包盐用完了。不过，还有几瓶醋。

白醋兑水，一比一兑好，顾君亦拿出喷壶装满，对着菊叶“噗呲噗呲”喷起来。

睡了一觉，东篱精神好了很多。那股痒意还没消失，但已减轻许多。眼不见心不烦，东篱既然已经醒来，区区小虫不过数日便能解决。

他正想重新摇动身体甩掉该死的虫子。却察觉到有人靠近。

是活人的气息。温暖的，带些湿润的气息而来。

这就是这个时间点上伺候我的仆人吗？

东篱按捺下来，装做一株无知无觉的树。别看人类嘴里说着多喜欢他，真见了成精的他，保管吓得屁滚尿流。

很多年前，东篱住在一户人家的墙角下。那时他刚有意识不久，被人捧得飘飘忽忽的，不知天高地厚。

那家男主人对着他谈星星谈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对他推崇至极，家中以有他为荣。

东篱第一次对人类好奇。那时，他刚成精还不大会控制身体。在寒秋世界，他开出了妖生以来第一朵花。

男主人特意办了赏菊宴，一群人对着他夸赞不已。直把东篱夸得晕乎乎的。

友人散尽，男主人微醺。东篱想着，既然他这么喜欢菊花。那不如让他见见我吧。结果就是男主人被吓得屁滚尿流。清晨醒酒后第一时间想把他砍了。幸好被女主人拦下。

过了数日，男主人见再未有妖怪来访，只以为那是自己的一场梦。只有东篱知道，他曾试图结交过人类。

只是可惜，口口声声说欣赏自己的人，私底下却怕到不行。

人类爱菊，却只爱自己想象出来的菊。希望菊花能替他传递出某种信号，期望通过这种信号来表达自己，传达自己。可是，他只是一株菊，只要菊不按他的心意来，明天他可能会改爱竹。多虚伪。

人类爱的不是菊，只是被人类赋予了虚假信号的菊。

自那以后，东篱长了教训，不再在人前显示出异常。

东篱对人类已经没有好奇心了。千百年来，人类似乎没什么变化。东篱看腻了，倒不如去高山去湖海处生长。

只是，这个人类似乎不大一样。对方有些浓厚旺盛的生机。随着他的靠近，东篱感到很舒服。

直到，“噗呲噗呲”声传来。

酸，很酸。酸到东篱想流口水。酸到菊叶要冒出汁水。

如果东篱还是一株无知无觉的菊，他的反应没这么大。可他已经醒来，这股酸味尤其难闻，难喝。

喝？

怎么会有人用酸水浇花？

可别把我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