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猜不透男子身份,看不见长相,他手中的一举一动仍能尽收眼底。竹简、龟壳、钱币等应有尽有,那些百姓手里除了号牌,还捏着一张字条。
显而易见,正襟危坐的“高明人士”,不过是算命忽悠人的道士,没准又是个江湖骗子,祁樾内心吐槽。邻疆城早些年老有那种坑蒙拐骗的缺德货色,后来整顿了风气,难免还有漏网之鱼,就算没有,时间久了,保不齐冒出新芽。
人流如蜿蜒长龙,童子发完手中最后一张号牌,朝对面眼神示意,走出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把剩下的人都拦截在外。被拦住的人没有半句怨言,不吵也不闹,只是唉声叹气离开,队伍一下四散。
这群人完全就是习以为常,如此说来,这位算命先生,在此开张卜卦已有好些时日。
他视线往旁边挪了几寸,看见铺子门口挂了块布,上面写着免费看卦算命,来者只要提供生成八字即可。难怪他看方才壮观队伍里,男男女女有老有少,锦绣华服的跟粗布短褐的都有。
祁樾又在心里纳闷,算命道士坑蒙拐骗为的什么?不就是那几个臭钱,目的是赚钱,这位怎如此不同。就算是胡诌骗人,要编这么多东西也得有本事,这位倒好,累死累活却一子不收。
除非,怀有其他目的。
直到人群散尽,祁樾才从屋顶跃下,跑到铺门前,几个壮汉如座铁壁,阻拦住祁樾。他装作吓得一畏缩,紧张地堆起笑意,向两座小山拱手行礼:
“二,二位爷,小的是邻疆的小行商,在各地奔走许久,近两日才回到城中。见方才一副人潮人涌,不知此处新设了什么铺位,生意这般红火,不知能否借个光,给个合作互利的机会。”
那人正点着写有八字的纸条,注意到动静,走出铺外,看见满眼堆笑、弓背矮身的祁樾。
壮汉瞪目竖眉,抡起一丈长的粗木棍,要轰走死皮赖脸的家伙。
“巨山涛海,来者没做出格之举,休得无礼。”戴黑垂纱斗笠的人及时开口制止。
听声音,是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祁樾假装曲意奉承,见铺主出来,笑得花枝乱颤:
“小的正说您呢,瞧您长身挺拔,衣冠楚楚,非常人之姿也!难怪,能将店铺经营的风生水起。不似我,生意做了数年,辛辛劳劳疲于奔波,也混不出个模样来。”
“此人从何而来?”那人问巨山和涛海。
俩壮汉面面相觑摇头,巨山先答:“突然冒出来的。”
他见祁樾露在衣外的皮肤黝黑,压着身子不敢挺直,一副谦卑之态,拿不定是来真心求教还是别有目的。索性一步跨出,翻掌,掌周带起滚滚玄波,用力拍在祁樾肩胛上。
祁樾一惊,本能要脚底乘风闪躲,但他控制住了。吃到一记巴掌,身体不受控制,在并不强烈的攻击下如一张薄纸,飞出去老远。肩胛痛感阵阵,他仰倒在地,可怜巴巴捂着惨遭痛击的地方。
那人起码用了七成的力,玄修挨了,问题不大,换做手无寸铁的凡人,真的够呛。祁樾现在是个是凡人,又是个身受重伤的凡人,这群恃强凌弱的家伙不必再怕他整幺蛾子。
他哎哟哎哟地爬起来,一掌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为装的像一点,祁樾不断告诉自己肩膀超疼!
他走回巨山涛海和道士之间,勉强还能挤出笑,一边抽着凉气一边结巴:“先,先生,我不过一介普通小商贩,诚心请您,指教,您不接受,就就算了,何必恃强凌弱,大,大打出手!”
那人凝视祁樾片刻,讽然一笑:“你就别大费周章装模作样了。”
此言一出祁樾心下一震,难道自己低估了此人,能看穿他的伪装?
“我在此设铺半月,每天只算五百人,城中百姓足有数万,每每排队的也有数千,排不上号的数不胜数。像你一样用拙劣的苦肉计博我同情的人还少么。若无他事,趁巨山涛海还没动手,自觉离开吧。”那人如是说。
虚惊一场,祁樾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铁了心找茬:“就算你这么说,凭什么无缘无故重伤我,明日还要启程送货,此伤耽误了一车钱财,这事不能这么了了。”
他越演越来劲,喘着气有气无力叫苦。
那人想了想,便点头说:“药费算我的。”
然后抛给祁樾一小块苍银:“够你用了。”
祁樾接到钱,不忘哎哟一声:“先生,咱能不能商量个事儿,拿这枚银子,换个明日解命的号,您看…”
“不好意思,我不接受,也没得商量,要想解命,自个早点来排。”那人朝祁樾微微一笑:“巨山涛海,送客。”
巨山涛海如两扇硕门,把祁樾堵的严严实实。
次日肖长悦见到了花琉漓。
他跟陆辰淼彻夜长谈,月落参横时才歇下,早上大肆赖了番床。陆辰淼不知起没起,没来叫他,直到巳时末,床头窗口想起清脆铃音,飘进肖长悦梦里。
惺忪间,这突如其来巨响灌进耳里,直接把肖长悦从睡梦里拽了出来。
他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床顶帷幔,而是一张放大到扭曲的人脸,近到几乎鼻尖相触,四目相对。肖长悦吓得蓦然坐起,花琉漓来不及躲闪,两人来了个脑门冲,撞的眼冒金星。
肖长悦刚醒,只觉眩晕阵阵,揉着头重新坐起,花琉漓双手背后,乖巧地站在床边。
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房门明明插着闩,没打开过,肖长悦侧目,床边的窗明显打开过,花琉漓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就学会翻窗潜入。
肖长悦立即拽紧被子,盯着花琉漓:“好啊你个小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翻陌生男子房间的窗,想劫财还是劫色?”
花琉漓吐吐舌头,毫不收敛,递铃给肖长悦:“才不是,我是来给肖哥哥道歉的。琉漓粗枝大叶,不知你带着伤,只顾自己害怕,还嘴馋吃了你喜欢的桃花糖,连句谢谢都没有。莫不是今早遇见祁樾哥哥,我便一直不知…”
花琉漓越说越愧疚,眼眶发红,音色逐渐哽咽,脑袋越垂越低。
肖长悦看着手里的铃,纯琉金制成,楼兰城金矿遍地,不怕是赝品,可实在贵重。
虽说花琉漓从头到脚挂满金饰,像个行走的金库,不差这么只铃子。一码归一码,他向花琉漓伸出援手,求的不是回报。
肖长悦从被里拿出只手,晃了晃金铃,脆声荡在洒进来的晨光里:
“既然要回报,如此贵重之物便罢了,帮我个小忙就成。”
“什么小忙?”花琉漓接回铃子。
肖长悦下了床,去拿衣架上的衣服:“我这人好奇心重,什么新鲜事物都想了解一二,心中有些困惑,想问问你,你若知晓,还望如实告知。”
花琉漓没往深处想,把铃铛别回腰间,不假思索答应了。
“那日听你说,不是一人行路,宴席上也没同我们一座,你可是跟那位女子来的?”肖长悦穿着外袍。
“嗯,”花琉漓点点头:“潺娘姐姐是叶掌门请来的**师,可厉害了。江河湖海还是露水雪水,在她手里都能变着法儿玩,凡青哥哥说,她是妄水中来的仙女,要帮助邻疆抵御魔患。”
“妄水仙女?”这种名称,横竖听都像骗小孩的。
花琉漓眸中满是憧憬:“是啊,我亲眼见潺娘姐姐潜到水里几个时辰不出来,若非水中仙女,岂不得溺死?”
闭气几个时辰确非一般玄修能做到的,水属玄修也不成,如果花琉漓说的是实话,那么这个潺娘,究竟是鬼是妖,还是慕青晷猜测的水族人?
巳时晨晖最明媚,扑在门扇上,勾勒出一道高挑人影,肖长悦刚拔了闩,门外之人就抬手叩门。
见轮廓,他很快辨别出来,弄不清出于何意,心里莫名心虚,疯狂甩眼色让花琉漓出去。小丫头不明所以,只不过来了人,搞得跟要当场捉奸似的。
门外又一阵叩响,花琉漓迟迟不明白自己干嘛要逃,杵着一动不动。
“长悦,午时将到,不可贪眠。”门外人等了一阵,房间内一直没回应,于是出声提醒。
肖长悦忍无可忍,铁了心要把花琉漓丢出去,顾不得系没系好腰带,轻手轻脚把门闩塞回去。一把扛起花琉漓,从窗户搬出去,迅速关窗锁窗,顺带把另一扇窗也关上。
他拍拍灰尘,吹口额前须发,一切就绪,才若无其事打开门。陆辰淼见门敞开,手呈叩击状悬在半空,肖长悦衣冠不整出现在两扇门间。
他不自觉上下打量一趟,呼吸悄然凝固,两侧耳廓好像有火在烘,犯痒发烫。
对方如此盯着自己,肖长悦以为他察觉端倪,紧张起来,不住吞咽口水,怕被误会。出于掩饰,他故作轻松笑脸相迎,把陆辰淼拉近屋内,关好门。
陆辰淼把带的早膳放到桌上,肖长悦关门时背对他。他到底在作甚,陆辰淼同他非亲非故非侣,何必心虚成这般。
陆辰淼扫了眼床上凌乱不堪的被褥:“我给你带了些吃食,你起的太晚,厨房已经开始忙午膳,你且先垫垫肚子。”
肖长悦到桌前坐下,陆辰淼替他把粥和包子摆好,还冒着腾腾热气。
陆辰淼一个时辰前就在等肖长悦醒来,后者睡得晚,身体也没全然康复,陆辰淼想让他多休息会,没又怕厨房剩余的早膳凉了,时不时得去厨房把食物热一热。来回跑了几趟,方听屋里终于有了动静,才开始敲门。
“多谢陆月仙~”肖长悦急不可耐往嘴里扒了几口粥,啃口肉包,包子还热的流汁。
陆辰淼就坐在一边静静看他吃,才发现自己从未如此近距离又细致地瞧过肖长悦。
肖长悦五官生的格外精致,不似刀削的凌厉,用精雕细琢的润玉形容最为贴切。眉目清柔,不缺少年该有的俊气,睫毛细密又长,鼻梁挺拔,鼻头小巧圆润,双唇饱满,唇角微翘,多添几分俏韵。
肖长悦脸小,身形精瘦,体态纤长。陆辰淼视线从肖长悦脸上下滑,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没穿好衣服,外袍的腰带不知在哪,任凭它敞着,露出松垮的里衣。衣领下垂,脖颈及明显的锁骨暴露无疑。随着肖长悦吞咽食物的过程,喉结上下滑动,又随着平缓的呼吸,锁骨高低起伏。
陆辰淼觉得视线被一股无形吸力牢牢牵制,他想挪开,竟吃力的很,无奈之下,只好假装被阳光刺到眼,抬手抚住额,借此遮挡视线。陆辰淼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心跳的这般快了,好似要把心房震塌。
肖长悦光顾着大快朵颐,压根不知道陆辰淼在短短片刻间走过了什么心路历程,他无意抬头,看陆辰淼撑手遮着脸,古怪问:
“你这么不忍直视是怎么回事儿,我吃相很难看吗?”
陆辰淼好不容易平复心绪,闻言浑身一僵,难得地结巴了:”…没,就是那个太阳,太,太刺眼了。”
肖长悦满头雾水,直视透进来的阳光,明明很柔和:“很刺眼吗?”肖长悦把眼撑地老大。
“你吃完没?”陆辰淼匆忙转移话题。
“吃好了。”肖长悦把碗筷收拾回食盘,要去衣架上翻腰带,翻落了几件衣服。
陆辰淼看不下去,想去帮肖长悦收拾掉在地上的衣袍。刚才的画面还时不时在脑海里打转,没注意到脚下一根绳状物,一脚绊住。
猝不及防,顿然失衡,直接倾向肖长悦,后者还没找着腰带,就感觉后面有东西倒来,来不及回头,就闻到明显的清香。
情急之下,为不压到肖长悦,陆辰淼双臂撑在肖长悦两侧的墙壁上,可身体的接触,还是有所难免。
肖长悦整个人被抵在墙上,衣衫滑落肩膀,背后是陆辰淼胸膛传来的温热,不知是否恰巧咯到腰带前的扣子,碰到一处硬物。
他不知道陆辰淼是因为绊倒,逼不得已才做出此举,吓得心跳好似一顿,贴着墙不敢动。陆辰淼身型较他大高一点,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围堵在这一方狭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