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食盒来到书院门外,想来章文青应是提前交代过门外那个小厮,只见其在看见林瑰后并未像晨间那般阻拦,而是恭敬着将人迎了进去。
林瑰如今对书院内的布置已驾轻就熟,穿过回廊行至后院,径直往章文青书房位置而去,谁知正欲迈脚踏入,只听见房中传来一阵争论
“章院长,城中之人如今是如何非议书院您也有所耳闻,若长此以往...只怕于书院名声无益。”
说话之人乃书院一夫子,郭念时。自昨日陈澈之事发生,书院众人纷纷惶恐不安,唯恐书院会因此而名声有损,届时众人的营生怕也难维持,故而在商议过后,其余夫子决定派他前来试探章文青的态度。
章文青在听了郭念时一番话后沉默,许久后问道:“那以你所见应如何?”
郭念时听了此话眉间一喜,连忙道:“其实想要维护书院名声也并非难事,只要将此事悉数推在陈澈身上便是,横竖那周容并未说谎,陈澈的确是私德有亏.啊.....”一边说着,一边试探地看向章文青。
陈澈与院长的关系众人有所耳闻,当年院长在桃源县时曾是陈澈的先生,昔日师徒旧情在前,郭念时担忧院长会因自己所言动怒,谁料其闻言并未斥责自己。
因此郭念时当下只觉院长怕是亦有此念,只是顾及师生情分不便开口,思及此,郭念时善解人意道:“若您不便出面,在下愿为代之。”
然而章文青不知在想什么,在听了郭念时的话后始终未曾应声,此举于众人心中便是默认。门外的林瑰心中愈发紧张,若眼下章文青也要视陈澈为弃子,那么即便自己当真能保陈澈出狱,其也只会陷入过往更甚。
一时间,屋内屋外皆陷入了沉默之内。
不知过了多久,章文青突然开口,苍老而暗哑的声音如似一棵古树般陈旧:“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先出去罢。”
“...是。”
缓缓退出书房,郭念时迎面撞见了一女子,只见其一手提着食盒,面无表情地站在房外,“...你是?”
林瑰闻言没什么表情,只如实道:“妾身有事来找章院长。”
“院长眼下正忙,怕是没....”
话还未说完,只听房内传来一阵声响:“念时,谁在屋外?”
郭念时本不想旁人打扰章文青,正欲开口替其打发了林瑰,不料林瑰却率先回道:“院长,是妾身,林瑰。”
这时只听书房内默了一瞬,而后缓缓道:“你进来罢。”
林瑰闻言看不出表情,向郭念时微微颔首,接着平静地走进屋内,抬手将门合上。
待在章文青面前站定,林瑰看着上方之人道:“陈澈叮嘱妾身将食盒交还于您。”说罢,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之上。
章文青见状“嗯”了一声,见林瑰说完那句话后便噤了声,猜测其是将方才屋内交谈听了进去,而章文青也未隐瞒,径直问道:“方才在屋外听见了?”
“嗯。”林瑰老实地应道。
“那就没什么要说的?”
听见章文青如此问,林瑰垂眼盯着地面,心中陷入纠结。
她知道,若是陈澈在此,定然会赞成方才那位先生所言。眼下若想书院能从非议声中抽身,上策便是将罪名推给陈澈。想到江琪如今还在书院读书,林瑰不可能希望书院因此受到牵连,可若是将罪名全部推于陈澈身上,依照律例,只怕等待陈澈的,就不只是牢狱之灾罢了,想到方才其在牢中的模样,林瑰承认,她不忍心。
看向章文青的目光带着些恳求,林瑰开口道:“院长,能否给妾身些时日,先不要将罪名推给陈澈。”
不是“不要”,是“先不要”。
听这丫头的意思,倒像是认为自己一定会为了书院而牺牲陈澈,章文青面上不动声色,口中追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林瑰闻言一怔,想到方才陈澈在狱中叮嘱自己不许去找周容,可如今除了此举她没有别的办法,于是神色坚定,看着章文青道:“妾身身上的伤是周容所致,他若不肯放过陈澈,妾身便不放过他。”
说这话的林瑰语气中没有愤怒,似乎只在平静地描述着一件寻常琐事罢了,看在章文青心中却不由宽慰起来,五年了,陈澈也终于等到那个只因他是陈澈而值得相信的人。要知道,这些年来,除去一些故友与恩师,旁人在得知陈澈过往后皆避而远之,起初陈澈还会郁郁寡欢,消沉数日方才恢复。
可不知从何时起,陈澈变得不在乎了。面对众人指责与非议,他平静地接纳,而后无视。起初韩明观以为陈澈这是走出来了,可当后来看见陈澈屋中贴满当年江淮案与自己案件的线索时,韩明观才明白,陈澈这是将自己彻底困在了过去。
也正因如此,韩明观一封书信寄来扬州,要自己收留陈澈,希望其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面对旧友相托,章文青未有犹豫,连忙寄信于桃源县,告诉陈澈龙山书院初成立不久,急需学识渊博之人赴书院教书,不知其可有此意。余下再未提及任何,只昭示自己求贤若渴之心。
可谁知陈澈的回信直白而坦然:
“澈感念先生之意,然书院高洁,澈一戴罪之人,实不便入此方清白之地。”
如此便是婉拒。
章文青闻言只好与韩明观商议其他之策,他不知最终韩明观是如何劝动陈澈来了扬州。那日站在书院之外的陈澈,特意换上一件新衣,手中惟一包裹为伴,细看之下,眼中有种难以言明的拘谨,对章文青道:“先生,学生如今入书院已是不妥,还望您安排学生一份洒扫之事。”
那时的陈澈令章文青陌生,也终于明白韩明观信中所言“困在过去”是为何意。
因而今日看见林瑰坚定地信任着陈澈,章文青心中五味杂陈,也许俨时他也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来日。
见章文青晦暗不明的看着自己,林瑰心中有些紧张,深恐其不肯答应自己,于是心中思忖片刻,又开口道:“院长,您给妾身三日,若三日后妾身依旧无法救陈澈出狱,妾身不会再令您为难。”
章文青见林瑰似乎被自己吓得不轻,心中不由好笑,抬手轻捋了下胡须,沉声道:“七日,老夫给你七日,期间若需要老夫帮忙尽管来书院便是,只是七日是老夫能拖延的最长期限,林瑰,我不止是陈澈一人的先生。”
看着章文青深邃的目光下透过的无奈,林瑰鼻中一酸,她明白的,陈澈也明白的。
“......好”
***
季裴然见林瑰许久未归,猜想其应是去打听陈澈之事了,眼看正午已过,担心其腰伤发作,于是打算出门寻人,方将铺门落锁,转身却撞见一人,那人似乎已在门外等候许久,在看见季裴然时面色有些难看。
季裴然显然也被此人吓了一跳,待回神之际缓缓开口:“萧小姐?您怎么来这里了?”
萧冉已在林瑰的胭脂铺外站了许久,一直犹豫要不要进去,谁知就在自己打算离开之际,季裴然竟走了出来,对上其目光,萧冉面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
“...林瑰在吗?”
......
季裴然端着一盏茶走进前厅,缓缓递于萧冉面前:“您先喝杯茶。”
在季裴然的记忆中,萧冉与林瑰只在不久前那桩胭脂生意中有过接触,此外并无私交,故而当听见萧冉得知林瑰不在铺子时说“那我进去等她罢”时,季裴然颇为诧异。
不过萧冉因着萧慎的身份,在扬州城内声望尊贵,季裴然自是不敢怠慢,故而听见其要进屋等候,只好又开了门,将人迎进来。
见季裴然模样局促地站在自己身边,萧冉突然说道:“你要做什么便去,我不需要伺候。”
此话一出,季裴然脸上有些窘迫,下意识地扽了下衣服,而后道:“..好...那您稍坐片刻,想来林瑰应该快回来了。”
萧冉闻言,轻抿了口茶,眉间不由微蹙,而后低声“嗯”了一句。
季裴然不知在铺子内等了多久,终于看见林瑰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进来,后者在看见季裴然冷模的目光后连忙扬起笑脸:“裴然....”
季裴然本不想搭理林瑰,只是看着其面色苍白地讨好着自己,心中冷不丁软了下来:“还知道回来?”
“那是自然啊”,林瑰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这是我家,我不回来要去哪里?”
“你还知道这是你家?”季裴然没好气道:“伤成那样还偷跑出去,我看你是不打算要你那条命了。”
想起昨日医馆之内大夫再三叮嘱,腰伤不是小事,若稍有不慎便会伤及内里,日后恐都无法站立。而林瑰分明知道此事,却为了陈澈丝毫不顾及自己,如此想着,季裴然心中登时涌出一阵怒火。
与季裴然相识五年,林瑰自是深知其脾性,故而在看见其要发火之时,连忙上前挽住其胳膊,笑着撒娇:“我知道错了的,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一边说着,一边谄媚着问道:“我今日还未吃过东西呢,你有没有给我留饭啊?”
“没有。”季裴然应得果断:“饿死你算了。”话虽如此,身子却是拉着林瑰往后院而去,正欲往厨房去时,季裴然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哎呀”了一声,林瑰见状好奇:“怎么了?”
“我就说似乎忘了什么,有人来找你。”
“找我?谁?”
“萧冉。”
看着前厅内坐着萧冉,林瑰最先冒出脑中的念头是“莫非是那味胭脂出了什么岔子”,只是眼下自己实在无暇顾及此事,于是思索着应对之策。
见萧冉端庄地坐于椅上,林瑰连忙行至其面前:“萧小姐,您怎么来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之人,自己态度温和一些终归没错。
萧冉在看见林瑰进屋后,微不可查地变了神色,待其行至自己面前时,再也按捺不知心中焦急,神色紧张地站了起来,望着其问道:
“林瑰,你是不是认识陈澈?”